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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是該如此,但孩子的事不能耽擱,我再找合適人選就是了。」皇帝再次微笑,叫來內監宮女,將不情願的孩子們領下去,而後終於願意開始講正事了,「此次整頓學政,你有何看法?」
熱身時間過於漫長,再拖一拖怕是卓思衡會忘了入宮前草擬的腹稿,還好他胸有成竹,快速進入狀態:「回聖上,早年聖上命臣輯錄實錄,上有載學政之言,無不警匱如醒,可當時不過是讀過書頁上的恆言之語,如今看過地方學務曾執過一地學政,再思再想,更深有感觸。學政之事,建祚之初雖微,但舉國氣象一掃,多是欣欣向榮,可如今累時積弊,便有諸多頑疾留待聖上裁決。臣以為,整頓學政首要之務是在教化萬民,不該只局限於國子監太學,在不破除恩蔭這一祖宗之法的前提下,督促貴戚官宦子弟勤勉守業也是本固邦寧之策,但不能只著眼於此,而空視大計,當以國子監太學為先,州學次之,再至地方學府書院。」
卓思衡沒有辦法向皇帝講普及義務教育,只好以「教化萬民」這種皇帝一定會喜歡的詞語代替,雖然意思不同,但他也沒打算按照古意做事,先掛上漂亮的羊頭拿到整飭學風的權柄再說,不然他只有個任免,辦起事來難免礙手礙腳。
不過有了基層經驗回來,說話就是有底氣倒是真的。
皇帝聽完略有沉吟,後又頷首道:「這話朕記得你從前就講過,那時曾大人還說你對學政頗有見解,果真實務之後,更鞭辟入裡了。那依你之見,學政之務要以國子監為先導,再布行上下惠及萬民?」
皇帝的政治素養就是高,知道什麼叫試點什麼叫推廣。
卓思衡立即表示正是如此。
皇帝似乎覺得不錯,可卻沒有鬆口的意思,又問:「你有何良策?說來聽聽?」
不帶方案的甲方不是好甲方,卓思衡決定反客為主:「敢問聖上,期許學政若何?有何願景?臣自當從願制策。」
卓思衡自地方歸來後的變化令皇帝也略略驚訝,或許是沒有臣工這樣先問過他的意思,他起先略有戒備,但仍是飽含十足的好奇開口道:「朕所言事,你皆能通治?」
「但求恭聽。」
卓思衡的自信讓皇上也有了一絲探究的意味,他必然是早將整頓學政一時千思百想多回,開口便條理清晰,四條俱列:「好!學政弊疾,朕所患,無非為四。其一,宗室子弟倚仗舊恩,怠學無術,不能從益輔業為表率;其二,官宦子弟仰仗恩蔭,無家學家傳,德疏才陋,多有不義不善之舉是為隱患;其三,我朝上下學風雖盛,科舉人次累有所增,但皆出自私學而非官屬,朕顏面略缺在其次,更甚在於官學疲敝積下禍患,瑾州弊案猶如冰山一角,不可不防;其四,我朝進士門生盡歸天子,私學繁盛,是否有損,朕且不得知。以上你若能逐條相剋固然最好,若不能暫緩徐徐圖之也並非不可,但無論如何,且記住最後這一條,其五,官民若是對整頓學政一事沸反盈天多有微詞,不如不做。」
說完,他靜靜看著卓思衡,等待答覆。
完全沒有超出自己的預料。
卓思衡不敢將得志的笑露在臉上,反倒蹙眉思索,裝作一副壓力很大的樣子,沉默許久才開口:「臣願意一試以報聖上知遇之恩。」
「好!但朕給你這個權柄之前,你先給朕擬一道秘折來,勿要讓旁人知曉,細則再議。今日你也疲累了,早些回家同家人團聚,五年未見定然有好些話要說。」皇帝又恢復了和善的笑容,「你在地方的政績,很好,朕一直注意你的施政,自安化郡到瑾州府,可謂策略得當,人皆讚頌,雖略有冒進之處,然而若是守成拱手,也不能成其事,朕也是看重你這點才委以重任。」
卓思衡還擔心他今日不提這件事呢,提了自己才有辦法講本日最重要的目的之一。
「皇上,言及瑾州,臣有一事不敢寫作奏章,只能親自面奏於聖,請求聖斷。」他讓自己顯得很為難,卻又大義凜然,不得不說。
「你說便是。」
「皇上是否還記得安化郡長史崔逯一案?」
「自然記得,此案實在不堪,朕深以為恨。」
卓思衡自懷中取出一封由蠟泥密封的信件雙手呈上:「這封信為當年我在牢獄中命崔逯所寫認罪文書,有其簽字畫押,請聖上觀覽。」
皇帝拿到手中拆開,越看越皺眉,最後看完已是面有微白,作色道:「此案朕記憶猶新,最後其認罪伏法的文書朕也看過多次,絕不會忘。為何你手中的告罪書與大理寺和刑部呈交朕手上的認罪狀完全不同?他說自己戕害之罪並無指使,可你這上卻有王伯棠為罪魁的白紙黑字?」
「皇上,大理寺刑部所遞交之案少了王伯棠指使之事。臣以為,並非此二處失察,而是自瑾州押解帝京,必有疏漏,未必沒人拿其家人安危予以交換,要崔逯不供實情欺騙聖聽。」卓思衡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他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留在瑾州的政治留產交到王伯棠手中的,「皇上,他膝下本有兩子一女,一子於牢中已亡,乃是因為誤食了他的餐食才中毒不治,做了替死鬼,還有一子一女均已成家,雖被連累不得入仕,卻仍是家資頗豐奢靡耽樂。」
「朕已下令抄家沒罰,只余祖業薄田蔭蔽子孫。」皇上縱然面上仍是一副痛心疾首,可語氣里已漸漸對此事生出疑竇和猜忌來,他話說一半,便等著卓思衡告訴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