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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聽後心情紛繁複雜,只覺人心多竅,加上世事無常,都是極難琢磨,想了想後還是決定問個徹底:「所以你父親從前有打算想要你去入仕,也是為此麼?」

    「是的。他早就看出這個苗頭,想要極力挽回,先是哄我入仕,我那時年紀輕,不願意浪費人生,他又捨不得真硬扭我的意願,只好讓三叔帶我去瑾州,離建業略遠一些,以為這樣能教我們兄弟多點距離也少些矛盾。」宋端望著遠處正墜入海面的夕陽,幽幽說道,「我到了瑾州,也是不學無術,其實本無所謂,但我三叔自幼看我長大,擔心將來……我會吃虧,於是緊著督促和安排我學些經商的本領,他必然沒少拿這件事麻煩大人吧?不過大人每次的勸說都點到為止,我心中是很感激的。」

    「所以你後來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只是為了家人麼?」

    宋端這次非常堅決的搖了搖頭:「不,為了家人是其中一個目的,另一個目的便像我那天在接風之宴上說過的,我見你如此能耐,簡直本領滔天,便有些不自量力,忍不住去想我若是在大人的位置,會否做得更好?不怕你笑話,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有這樣的好勝心。這次就讓我和大人比一比,看一看,在仕途之上,誰更有能耐造福百姓,誰更有本領位極人臣。」

    第103章

    自青州再往上游的海路因凌汛擾困,冬日再難航行,卓思衡一行人至青州宛陽城下船,改換陸路。

    江南步入東陸,寒意侵染多有瑟縮,卓思衡便一面吩咐慈衡和宋端添加衣物,一面自己打點行裝,想趕在十二月的末尾入京。

    每至一處新地方,慈衡總是閒不住要到處逛逛,又聽說青州是古齊魯國之地,物產繁盛,宛陽城舊稱臨淄,千餘年前便是商貿通達之地,她更要抓緊時間好好轉轉,出去買些物產帶回家中。

    卓思衡則在官驛內寫些信件,告知家中和親友自己的行程、安排舅舅入京的事宜、去信到瑾州給潘廣凌和陸恢再叮嚀些自己路上想到的事項。

    這日他正寫著一封給佟師沛慶賀他喜得貴女的信函,卻見慈衡一臉詭秘地鑽進書房,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叫了聲哥哥,卻沒把話說下去。

    「幹嘛吞吞吐吐的?」卓思衡封好信箋道,「是銀子不夠了?我再給你些。」

    慈衡搖搖頭:「哪有那麼多花銀子的地方,我又不去買什麼金銀首飾,給姐姐買了幾本書,給弟弟帶了魯地特產的膠墨條,給阿芙帶些青州的名物木刻文玩,銀子剩下好多,回去都交給姐姐。不過我方才出去,有件事不知道該怎麼和哥哥說……就是覺得自己可能是多心罷了……可又實在奇怪……」

    「都說到這裡了,那就說了吧。」卓思衡撂下紙筆,專心聽妹妹說話。

    「哥哥,你還記得幾年前我隨你南下赴任時,在邰江上遇到的那戶姓邵的人家嗎?」

    「記得,他們藉故鬧事想拿女兒攀附權貴,後來被你卻堵回去了。」卓思衡怎麼會忘。

    慈衡挨著卓思衡坐下,神神秘秘湊過去道:「我方才出去,因想給快到咱們家的舅舅和表妹買兩匹本地特產的絹布,又記得邵家是做本地布料生意的,所以特意去打聽,準備繞開他家的產業,不買他家的東西。」

    說到這裡,慈衡仍是面有不屑和慍色,仿佛不愉快的故事就發生在昨天似的,卓思衡笑了笑,要她不必多想,魯縞與齊絹本就是青州特產,宛陽城哪裡沒有賣得?隨便找一家就是了。

    慈衡卻搖頭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在街上也沒看到邵家的招牌,隨便找了家店問問,這才知道,邵家五年前便就出事了!」

    卓思衡一愣:「那不就是……我們剛到瑾州的時候麼?」

    慈衡使勁兒點頭:「我當時也算了,差不多就是咱們剛到瑾州的頭兩個月出的事,掌柜的和我說,邵家探親歸來水路轉陸路的山道上遇到了賊匪,搶走了金銀細軟,好巧不巧,旁的人一概未動,只邵老太公和邵家大公子遭了毒手,一命嗚呼。」

    「其他人都好好的?」

    「對,都是好好的,可……壞就壞在這了……」

    卓思衡明白慈衡的意思,他已大概猜到:「邵家那個老頭和他大兒子沒了,他家子孫又多,忽然這麼大的產業擺在面前,想來全家上下立刻就亂了套,他家人行事的風格……兄弟白刃相向在父親屍骨未寒時爭奪家產也不意外。」

    「是的!大哥最聰明了!」慈衡習慣性地夸道,「就是那個……從前你給我和姐姐還有弟弟講的什麼齊國小白的故事!」

    「是『停屍不顧,束甲相攻』吧?說齊桓公屍骨未寒停靈的時候,他的孩子就開始爭奪家業自相殘殺。」卓思衡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你啊……就記住個齊桓公的小名了是吧?」

    慈衡特別坦率地露齒一笑:「這種典故我能記得名字就很不錯了!總之就是,邵家就是這樣!」

    「那後來呢?」卓思衡無奈笑笑,接著問。

    慈衡的神情慢慢嚴肅回說正事的樣子,說道:「就像哥哥你想得那樣,那個姓邵老頭的幾個兒子與孫子開始爭家產,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鬧到官府去,折騰了一兩年案子都還沒判下來,可能地方官也覺得家事難斷,各方又各執一詞都沒物證罷了……邵老頭是意外去世,估計也沒個安排。最後邵家便這樣分家後一蹶不振,子孫們只有奪產的心卻沒有守業的能耐,家業盡散後雖然不至於說家破人亡,但其實也算是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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