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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這實在是太好了,你這小子,有卓大人替你考慮,實在是福氣!快謝謝大人!」宋蘊惠竟有些感動的樣子,看來能把宋端送走,他似乎也是鬆了口氣。

    宋端笑容盈面道了謝,似乎也很滿意這個安排。

    卓思衡嚴重懷疑,宋端未必同意這個意見,但卻只是喜歡看自己被叫舅舅時的窘迫,他的游嬉逍遙之心仍是豐沛,不知今後學習是否能沉下心境?

    宋家父子笑樂之間便與自己又達成一項協議,卓思衡心道好在當初他是和宋蘊和較量,若是和這二位,只怕頭髮都要白去一半才能想到好對策好辦法。

    宋蘊惠便是這樣一個人:只要交易達成,他是會全然替夥伴考慮的。從前替卓思衡傳遞王伯棠消息是這般,眼下又是如此,只見他表情嚴肅目含關切低聲問道:「大人這一去確是高升,然而瑾州……王知州卻是留任了,大人怎會願意見自己的努力毀於其手甘願坐以待斃?不知我家有什麼可幫得上忙的地方。」

    其實卓思衡來見宋家也本有這樣的安排,對方不知是看穿還是早就打算繼續合作,總之不必他先開口倒也好,卓思衡沉吟後笑道:「我當然不會坐視有人因黨錮之爭而戕害百姓,將我所看顧在意之事揉捏後毀於旦夕,於公於私,我都不會置之不理。我回帝京便有辦法要王伯棠緊跟我離開,但確實是有一件事需要伯父做件『火上澆油的小事』……」

    ……

    這頓飯卓思衡吃得很是心情起落,不過想到各件心頭事都有了眉目,最重要的是自己在瑾州的施政會得到保護以及舅舅可以在宋家周全且體貼的安排下入京與自己一家團聚,他便心中平靜,邁出的每一步都輕快起來。

    於是他和慈衡回家的路途上又多了一個旅伴。

    宋端這人,自他們從建業港出發至青州州府河東後,一直埋頭大睡,天天不見人影,慈衡也納悶,怎麼有這麼能睡覺的人,卓思衡不放心去艙內看過兩次,宋端睡相極差,幾乎扭曲,想叫他用餐都是叫不醒的。

    只好由著他去。

    即將抵達青州府前一日,宋端終於好像回過神,在卓思衡於甲板上眺望落日深思明日時抻著懶腰緩緩行至他身邊:「舅舅,早啊。」

    「你再這麼叫我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卓思衡雖是無奈,但還是笑了。

    「也對,我也得叫你表哥了。」宋端優哉游哉站至卓思衡身邊,雙手托腮支立在船舷高高的圍欄上。

    「不論稱呼,就說你那句早,也實在不像話,你再睡幾個時辰去罷,剛好可以這樣問候。」卓思衡搖了搖頭,「國子監雖是不如許多民間書院嚴苛,但也是有規矩在的,尤其我要整飭的便是規矩,你萬不能太過隨性。」

    「這我當然知道,總不能拆表哥的台。」宋端笑道,「我這樣猛睡不為別的,是因為今後要走的路怕是再不能安睡,所以要先睡足今後的量才行。」

    卓思衡覺得自己確實也是年紀大了,愛操心不說,在面對親戚朋友的時候還容易心軟,聽到如此閒適的小子故作輕鬆說出沉重的話來,他心底也有絲憐惜,於是誠摯道:「遠達,你父親不像是那樣望子成龍便無所不用其極的人,他很是在意你,若你不願意我可以同他再說說此事,今後我與你家不可能就斷了往來,這件協議我自會補償。」

    「表哥,你這樣好說話,簡直不像做了許多年地方官的樣子,你果然都是奸詐狡猾在心裡來對特定的人事,我看不是我沒做好準備,恰恰相反,我正是因為知道今後要走什麼樣的路才如此行為,可你嘛……雖是智識足矣,也知曉前路荊棘,卻仍要加把勁,我看你要再硬下些心腸才好應付今後的風浪。」

    宋端也沒見過自己雷厲風行的時候,他這樣想很是正常,算了,最好所有人都這樣想,少替自己操心最好。這條路他自己折騰自己就足夠了。

    這樣想著,卓思衡便苦笑著搖了搖頭:「哪是這樣容易的事……但你居然會聽從這個安排,我確實驚訝。」

    「並不是我父親的安排,是我自己想要如此行事。」

    宋端漫不經心的坦然出乎卓思衡預料,他不解道:「你為何轉了心思?你三叔每每見了我都要絮叨你的怠慢悠閒,我以為,你是喜歡這樣生活的。」

    「我確實喜歡,但你喜歡如今的生活嗎?」宋端即便這樣尖銳的問話,也還是笑吟吟的。

    「我不能說喜歡,也不能說討厭。」這是卓思衡的實話。

    「看吧,通達如你,仍是有自己的抉擇。我也一樣。」

    「那到底是為何呢?」

    「你應該知道我有個哥哥。」

    這個宋蘊和倒是提過,宋端的大哥單名一個翊字,也是繼承了父親的聰穎,他自幼隨父親經商,極擅此道,積累經驗後也是人中龍鳳。

    卓思衡點點頭:「你哥哥也是少年偉才,你三叔曾經提過。」

    「但我三叔絕對不會告訴你,我哥哥在家中最厭惡的人便是我了。」宋端不緊不慢說出很讓人難受的話語來,「我父親倚重哥哥,卻偏疼我多一些,我小時候仗著有點小聰明,最愛抓尖賣乖討巧,我家如此大的家業,父親又只有兩個兒子,他比我大上十歲,便不得不多想一些。我並不意外,長大懂事後也不怪他。我父親最重親情,手足之間多有照拂,但凡宋家子弟,他都願意蔭庇,若真是兄弟鬩牆在他的膝下,他必然痛苦萬分。我不願意讓父親煩憂。於是想著入仕便斷了對家業的繼承,讓哥哥安心,讓父親放心,我自己嘛,也過得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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