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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我的初衷也是希望這些學生可以不要蹉跎,你看他們,各個出身貧寒,處處能省則省,求學不易,人人要強,聽課來都是幾人相約,今日他記,明日我記,然後輪番遞借傳看筆記溫習,好節省筆墨花費用度……我不忍心看他們受苦,也不忍心因幾人的污穢而折損普通人的理想。」
卓思衡望著滿座學生的目光令陸恢心頭一震,但他也有不得不說之疑惑:「大人,我知曉你的志向和高潔,但仍有一事想問……你是否需要藉此事將自己的功績傳達至帝王耳中,好繼續上攀,得攬大權?你……喜歡權力麼?」
卓思衡轉過頭看向陸恢,對他敏銳略有吃驚,但想想又有什麼好意外的呢?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能瞞住身邊最親近的人。
「喜歡權力是錯事麼?我看不見得。」卓思衡慢悠悠說道,「我的的確確是想要藉此告知皇上,我完成了他出的題目,我就是他需要的那個人,在即將到來的風雨和變革當中,我有能力和決心去做他的臂膀和棟樑。可話雖如此,我並不喜歡權力。」
陸恢前面聽得心鼓顫動,後又聞得卓思衡反折否認,心中不解。卓思衡沒有賣關子,這不是上課,就像皇帝需要傳達隱晦的心意,他也要將自己的決心告知下屬與親密戰友:
「我不愛權力,但我愛權力帶來的力量,我需要這種力量去實踐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去達成自己的目標,去一步一步為自己想要的世界奠基。權力,是我的基石,我可以不愛他,但必須擁有他。」
這是陸恢第一次在卓思衡的眼中看到野心和熱望,那是一種他從來不敢想像會出現在卓思衡身上的氣質,他心中最智慧明達的人此時卻化為了一支令自己陌生的箭矢,並且將要帶他去到從未有過的天地。
而此時前方,高永清的話正落在《韓非子功名》之句:「『夫有材而無勢,雖賢不能制不肖。故立尺材於高山之上,下則臨千仞之谷,材非長也,位高也。』諸位若想一展長才,須勤讀勉力,勿廢弛所學荒度己身,當登高望遠,永存士志。」
而說完後,他將目光看了過來,陸恢清楚地看見了,也知道他在看卓思衡。
那一刻陸恢意識到,他們兩個心中所思所想,皆是同道。
第100章
巡檢司一行人離去後兩日,終於忙完手頭事的潘廣凌風風火火星夜兼程,騎馬趕到永明城。
他抵達時正值入夜時分,也不必去衙門,徑直殺向卓宅,來人通報後,潘廣凌幾乎是一溜小跑趕到書房,瞧見正在為明天堂課整理書錄的卓思衡眉頭緊鎖哀苦愁悴的模樣,他本就惶急的心便更加慌張。
「大人!是不是出事了!怎麼樣!那群混帳難道為難你了?我爹他沒幫你說話嗎!你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
他的話跟箭矢沒有區別,字字滿弓驚出,話音剛落,卓慈衡正送茶點到書房推門而入,將前面聽了個清清楚楚,忍不住笑道:「我大哥什麼時候會為這些宵小煩心,我這個親妹妹都不擔憂,小潘哥哥你滿頭的汗,比我還著急。」
他們二人在泉樟城裡結識,因那時事務繁忙,潘廣凌同陸恢二人經常不得不在卓思衡家夜談至即將天明破曉,便只能客房將就一夜,故而也算常住的客人,看慈衡就如看待自家小妹一般,被數落笑話一番也只是撓頭。
「可是大人的表情……」潘廣凌看慈衡朗然,也知道自己可能多心,但再看看卓思衡灰敗的面目,實在不能放心。
這時,卓思衡深深嘆了口氣道:「這兩日驟雨後,天氣轉寒,永清賢弟走的時候穿得那麼單薄,他身體弱,也不知道有沒有按時添衣好好照顧自己?餞席之上,本地的菜色他一個沒吃,肯定是不合胃口,可是將來如果他要在江南府就任,吃不慣這裡的菜可怎麼辦?聽市舶司的官吏說,明日有風浪,上午港口還要封泊,不知道永清賢弟到了建業沒有,會不會遭遇海潮?」
潘廣凌人都聽傻了。
原來卓大人擔心的根本不是巡檢司即將返回帝京回奏之事,也不擔憂自己的前途和身家性命,竟然擔心的是些婆婆媽媽的瑣事……
「大人!」他拎著卓思衡的袖子晃了晃,「你的永清賢弟是個二十來歲的漢子,喘氣的大活人,這點事都辦不明白,怎麼會連年升遷平步青雲?他可是肅州那樣艱苦的地方熬出來的,怎麼咱們江南府還養不活他?你清醒點啊!」
卓思衡恍若未覺,又嘆了口氣。
「沒用的。」慈衡無奈歪頭,告訴潘廣凌,「自巡檢司一行人登船後,你卓大人就是這個樣子,已經兩天了,我看且得再緩緩。但你和他說正事,說不定就能回過神來。」
潘廣凌也是無奈至極,只好說道:「那我和他說說浮汀山書院的事。」
「書院?書院怎麼了?」卓思衡聽到關鍵詞,立刻切換回了辦正事的狀態。
速度之快,即便是了解自己大哥的慈衡,都嚇了一跳。
「我來本就是為了這事。」潘廣凌自己搬了個小墩坐下,「吳興和宋老三都聽說你被彈劾參了一折的事,書院選好了下個月開建,可眼下這事,他們都覺得要問問你的意思,這書院……到底還建不建了?」
「建啊,這是咱們商量好的大事,為什麼不建?」卓思衡剛回過神來迅速進入狀態。
「可是……大人眼下在重興州學,若是我們在瑾州再立一書院,豈不是在這個當口和大人唱對台戲麼?這怎麼使得?浮汀山那個書院本就預備學資輕薄多利附近子弟,大人還跟宋老三說,可讓本郡內來此讀書的學子之家拿物產抵替銀錢,由宋家折算收納,這樣一來,豈不附近人人都去咱們那裡,誰給大人的州學撐場面?這不是破壞了大人的官聲和計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