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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向潘州史要來本地記錄在冊的丁憂官吏,專找曾在帝京做過京官又是守孝滿了至少一年的那些人下手,以利誘之:熱衷名聲在乎面子的,他就告訴人家可以在一整個州學的人面前結廬表演孝禮,口碑豈止是遠播,簡直就會立即成為士林清流的偶像!對權力和官位有強烈虛榮心的,他便暗示可以在州學授業,那豈不是給人當了授業恩師?今後若是有一個兩個可以高中,那人脈和門生,哪個都不會缺,起復後再不用擔心職位降階和大權旁落!
總之,只要抓住痛點,卓思衡覺得自己也沒費太大功夫便將這些真正科舉高中且有豐富為官經驗的人請回上課,又在巡檢來之前做好足夠安撫,告訴他們此事已上達天聽,他們的孝義即將為皇帝所知。
於是便有了今天的精彩表現。
卓思衡覺得自己的官要做下去,還得磨練一下演技,這實實在在是門為官的基礎課程……
他的話說完,眾人都沉默了。
每個人都知道這裡面有貓膩,但每個人都無法打破話語裡的邏輯鏈條和倫理高地。
穩重如陸恢此時也忍不住微微揚起下顎,用敬仰的目光看向卓思衡,每次都在他以為斯人如此強悍時卓大人又能更上一層樓,實在令人五體投地。陸恢又忍不住去看高永清,只見對方也是與自己恨不得相同的眼神一閃而過,緊接著便又是那樣冷漠的凝睇。
裝,接著裝。
他忍不住想。
顧縞用一種玩味和略帶佩服的眼神端詳卓思衡,緩緩開口道:「這樣說來,我要是上表制止此種行為,豈不是不知孝禮枉顧國法人倫?」
「若是制止,那下官第一個就要為瑾州州學的學子們鳴不平了。」卓思衡也義正嚴詞道,「難道就因為從前此地出過弊案,其餘學子便不配一張平靜的書桌與德行操守戒備的師尊來授業嗎?」
「授業之師一定要是丁憂之人麼?」
顧縞總是能抓住重點,這是卓思衡對付過的最難纏的對手,不是因為他與自己觀念立場相左,而是這人是真真正正在腳踏實地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非是不可。」卓思衡大方承認,「因為整個永明城也沒有願意來州學做吏員教書的了,而我早已將請求外派州學官吏與選拔師吏的陳表遞交吏部同禮部,可如今等來了諸位,卻還是沒等來調令和安排。多虧幾位先生願意為國育才以身作則,才救瑾州學子於水火煎熬。」
顧縞轉頭看一眼吏部派來的巡檢,對方只是低著頭一言不發,他大概明白了,於是轉頭對卓思衡道:「既然如此,卓提舉也是狀元出身,學問煊赫才名遠播,為何您不來教?」
「這正是在下要說的最後一件事。」卓思衡笑了笑說道,「自此朝後的後院如今改花草為果蔬,種子都是學子自己帶來的,他們半天上課半天輪值務農,為的是給自己減少些開銷勤儉求學。但下官不能陪諸位大人去看了,因為一會兒便有我的課了,既然下官是學事司的提舉州學的監管,這份為師為教的重責還是不能推脫的。請諸位跟隨陸司簿前去,下官告辭了。」
第99章
夾著坐墊的卓師傅又來上課了。
每到他的課,學生總是能坐滿州學最大的堂屋,甚至迴廊之上也站了人旁聽,為教大家都能舒服一些學習,卓思衡教人將堂屋和廊道之間的門窗拆去,鋪上草蓆供人坐讀。反正瑾州已是快要入夏,根本不會凍冷。
卓思衡其實根本沒有當老師的心理準備,但這種情況不允許他準備。剛開始其餘師傅沒到位的時候,卓思衡點燈熬油上下午的講課,嗓子都啞了,夜裡還得為第二天備課。後來有人分擔,他也可以著手處理其他事物,只是課這件事本不想繼續,卻還是少些得力的師傅,再加上學生不願意他退居二線,只好繼續咬著牙頂上。
久而久之,卓思衡倒覺得上課沒有什麼不好。
至少這些學生比他那些同僚要好對付的多。
他如今的課目是給諸位州學學生講授《文選》,其實他的課程很像是大學裡的論文寫作指導課,因為確確實實是個狀元,教策論這種應用類文體寫作極有實操經驗和說服力,只是空蕩蕩的講也沒什麼趣味,卓思衡便找到一套《文選》來給自己當教材,沒想到效果竟然出奇得好。
今天是巡檢最後一天在州學的日子。自他們頭天來後,卓思衡便沒再陪同,餘下幾天都讓這些人自己閒逛,去盤問當初的學生也好,去同那些丁憂的大人交流也罷,一切自便,他則該幹什麼幹什麼,似乎總有忙不完的事。
顧縞帶著其餘四人一同站在木製的廊道上,學生們朝他行禮,之後規規矩矩坐好,有這群穿官服的人在,沒人坐得踏實舒服。
只有卓思衡例外。
今天王伯棠和潘惟山都沒有來,陸恢站在幾人身旁,眼神還是總忍不住往高永清身上撞。
「今日是講左太沖的《吳都賦》。」卓思衡能將此文背誦出來,所以沒帶任何書冊在手邊,空坐而談道,「咱們不用老辦法教,今天先不講文辭體例,我想說說《吳都賦》里的水產。」
眾人面面相覷,連帶巡檢司的五位也是茫然不明所以。
頭一次聽說講《文選》和賦文的先講裡面的水產……
仿佛沒看見大家的反應,坐在最前的卓思衡汪洋恣意地講了起來:「《吳都賦》里一共出現了十五種水產:鯨、鯢、騰蛇、蛟、鯔、琵琶、鮪魚、鯸鮐、鮣、鱕、烏賊、螃蟹、鼊、鯖、鱷魚。有一二個水產帶有上古巨獸的綺麗幻色,其餘在江南府與我們瑾州本地倒也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