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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太子與卓思衡有恩義之交,人盡皆知,他即便心急如焚,也只能尷尬站在父皇身後保持煎熬的沉默。
可是,連卓思衡曾經的老上司曾玄度曾大人都緊鎖眉頭一言不發,看來卓大哥此次真的遇見大麻煩了。
皇上安靜聽完所有人的控訴,重新打開奏章,邊看邊道:「江南府巡檢司說卓思衡奪孝無道,廢義忘禮動搖國本,朕不知是否有言重之處,或者未及之情,若真惡劣至此,不如轉交大理寺,由御史台協辦?」
劉煦心裡咯噔一聲,如果只是御史台去瑾州核查,那是朝廷去驗證地方彈劾的情況是否屬實,雖是特事特辦,但也屬職責範疇的檢校之行,大部分地方官有爭議的行為如果上達天聽,大多由父皇吩咐御史台巡查匯報,再做定奪。但如果交由大理寺,那便是父皇認定此事可以立案,與前者性質天差地別!
他快要急哭了,卻一句話都不能替卓大哥講,否則只會更糟。
「陛下,臣覺得若越過御史台直接遞交大理寺,不合乎國家法度。」
一直沉默的曾玄度終於站出來說話了,當然他的音色仍是帶有睏倦的鼻音,怎麼聽都是事不關己慢悠悠的強調,常常與他一道議事的百官同僚以及皇上是早就習慣的。
「既然是要定判卓思衡的舉措是否有違國法,那便要拿國法來量度,如有偏頗,豈不給旁人巧言令色推責之乘隙?此舉不可。」
皇帝聽完轉向因身體虛弱而得了賜座的鄭鏡堂,溫言道:「鄭卿,中書省有何看法?」
參知政事鄭鏡堂顫顫巍巍站起身,禮道:「中書省閱過呈遞上表,同曾學士的意思。」
劉煦偷偷去看站在鄭相身後的沈敏堯大人,其實該代表中書省的是這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才對,他才是名義上的宰相,而參知政事只是副相,然而父皇卻去問鄭相,不知是何用意?
沈敏堯很平靜,只聽不說,和旁人連個眼神的交換都沒有。
但皇上沒有點頭,也沒有否決,他比所有人都更沉靜,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開口道:「既然如此,便按中書省的意思去辦。」
「領旨,陛下容稟。」
「鄭相說便是了。」
「此事雖在地方,卻干戈甚遠,御史台也不好專斷,可參考當年高永清上書唐氏事來照比,由吏部選派官吏同御史台共往瑾州巡查。」
皇上聽完,卻是錯身半轉頭,對著僵直而立的太子說道:「太子,你如何看?」
劉煦覺得,自己此時不如死了好,母后告訴他,鄭鏡堂與唐家的聯繫千絲萬縷,在高永清一案中也已顯現,唐家同卓大哥已是對立之態,恐有相害之心……那麼鄭鏡堂的話就必須反駁,說不定這個彈劾就和唐家有關,他如此建議大概也是用心歹毒,總之自己不能讓他與唐家如此輕易得償所願危及卓大哥。
可他該怎麼說,怎麼辦?
恐懼和軟弱幾乎就要填滿他的整個人,混亂至極與空洞無物兩個極端此時撕扯劉煦的思緒,直到一個聲音自記憶中響起:
「堅強起來……」
那是卓思衡在秋獵夜談時說過的話。
對,堅強起來。
劉煦在此時才忽然明白,堅強是一切的始源,當他堅強時,自然便逐漸冷靜,而從前讀過的書看過的人和事,便清晰有條理得出現在腦海,供他斟酌選擇最合適的言辭回應這致命一問。
「回父皇,兒臣以為,此事同當年高永清一事並不相仿。」
此言一出,連皇上都略顯詫異看向自己兒子,只道:「哦?有何不同?」
鄭鏡堂與所有官員都朝劉煦看了過來。
劉煦死命壓抑恐懼和慌張,聲音雖還是控制不住的小了點,但措辭卻幾乎很快完成:「高永清彈劾唐氏以結黨為主,故而為求平衡與公允,父皇才由吏部與督查院協商共派前往青州查驗。但卓思衡此參卻不涉及結黨營私,如此興師勞動,只怕會令朝野不安。」
鄭鏡堂慢條斯理道:「太子殿下,此事雖不涉及結黨,卻有動搖國本之可能,不得不慎之又慎,臣知曉卓思衡於您有救命之恩,但此事卻必須以嚴明之態處置,這也是朝廷對聖上吏治的交待。」
有那麼一瞬間,劉煦想要放棄了,他這輩子,除了行刺自己的刺客,沒和任何人起過言語上與肢體上的衝突,不管何事,只要略有對抗的苗頭,他下意識的行為都是避讓和退出。可反對的話已經說出,此時再退又有什麼意義?
堅強起來。
劉煦忽然抬起了頭,假裝沒有注意到正在看著自己的父皇對鄭鏡堂沉聲道:「鄭相此言差矣。我在父皇面前須稱一聲兒臣,雖是子,但仍是臣,鄭相為臣多年,自然知曉為人臣者當以社稷為先,我開蒙受學以來所學所得皆是此理,史書中便是有臣子為社稷而立身,甚至有時連性命都要捨棄的。作為父皇的臣子,我心中想得也是社稷,而不是一人的恩怨。若將恩怨置於社稷之前,我又怎麼配為人臣人子?父皇為我遍尋名師,日理萬機仍不忘督促我功課,難道此一問就是要聽我一句迴避之言的麼?」
餘光看到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就連曾學士也不例外,劉煦不知怎麼提起從未有過的勇氣,轉向父皇,禮道:「兒臣若有偏頗偏倚的私心,大可直說要卓思衡親自遞表辯解,為他留足餘地,但兒臣明白,御史台執掌天下公允,御史台的官吏都由父皇親自委任,皆是父皇重信的中正強幹之人,此事本就該由其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