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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不敢鬆氣,趕緊問道:「會不會落下殘疾?」
李大夫沉吟道:「不好說,要看百日後恢復如何,但這百日想下床卻是難了……外敷內服的藥不能斷。不過我看他身子骨還算強健,肉也不少,估計不會有那種無法入仕的傷殘,可疤痕還有今後雨水多的日子裡那些隱痛怕是得忍忍了。」
「辛苦大夫了。」卓思衡太了解讀書人了,只要不影響正常生活和入仕,其他一切都還可以轉圜。
李大夫聽他這麼說,趕緊行禮道:「大人無需多禮……實在是小人不知道大人……該如何稱呼?」
「瑾州學事司提舉,卓思衡。今明兩日藥資診費到我府上結算即可。」卓思衡鬆口氣後聲音也平靜下來不少,「但我擔心此人會有發熱等症,不知方不方便人先養在大夫的醫館?」
「這倒無妨。」李大夫還以為自己要白看這一診,沒想到還能收到診金,實在有點喜出望外,「我有兩個學徒,平常也是照看些不方便走動的病患,他在此處也好看顧。」
「那就有勞了。」卓思衡此時才覺得後背已被汗水浸濕,略舒展一下胳膊都覺得難受。
魯彥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卓思衡不敢太放鬆,州學裡還有一堆人等著他,那麼多工作仍需要安排,即便是他,偶爾也會覺得畏懼眼前的迷局。
可以畏懼,但不能認輸。
卓思衡是從州學後門返回的,他還穿著帶血的官服,不好在人前給出更多的驚悚氛圍來,只能自己偷偷行事。州學裡幸好還沒開課,四處安安靜靜,內堂里還有一件可換洗的舊官服,也不知道是誰的,反正顏色都是綠色就行。
收拾整理好儀容,他調整好從容的狀態去到等候他開會官吏所在的正廳,卻看到一張張面如死灰的臉——只有五個,還得算上孫靜珈。
「又出事了?」卓思衡去看孫靜珈,他努力讓自己的那個「又」咬字不那麼絕望。
孫靜珈擦著汗點著頭道:「回大人,外面的學子……好像知道了魯彥被用了刑的事,好些人圍著咱們州學要討個說法……怎麼都趕不走……人也越來越多……」他今日對卓思衡的作為多有佩服,又感念他讓自己回到熟悉的職務上來,於是也略微壯了壯膽道,「大人……不如先避一避風頭吧……」
卓思衡一直沉默著,聽完卻低著頭笑出了聲,嚇得官吏們都面面相覷,呼吸也慎之又慎。
「我去哪裡避風頭呢?這裡是我的衙門。」卓思衡抬頭時笑容已經消失,他撣抖官袍,拉開因過於寬大形成的褶皺,平靜道,「他們想要個說法,那就讓他們進來,我親自給他們這個說法。」
幾個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讓一個看起來最年輕的官吏出來說話,他行了一禮道:「方才卑職怕他們人越聚越多出事,所以想要他們先進來州學裡面,而後再談也不失為……折中的處理,可他們……嘴上卻說……說大人是酷吏,要是進來院子裡,怕是要和魯彥一樣抬著出去……怎麼都不肯……」這個年輕官吏說道一半時受到卓思衡投來目光的肯定和鼓勵,深吸一口氣,似乎鼓足這輩子能聚集起來的最多勇氣道,「要不然卑職再去勸說一下!」
「不必,他們不會進來的。」卓思衡朝他笑了笑,「你叫什麼名字?官職?」
「下官之前其實沒有品級……是州學抄書的筆吏,不是官員……後來人都沒了,就提我了一個從九品裁錄……」年輕人很緊張,喉頭動了動,僵直得又行了個不規範的禮,「從……從九品瑾州州學裁錄聶鑄明,拜見卓提舉!」
「挺好的。」卓思衡看著他說,「聶裁錄,你不用去勸,他們也不會來,咱們一起出去。」
聶鑄明愣住了,孫靜珈和其餘人也都是怔愣看著卓思衡,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瘋。
「你們幫我把這些準備好的蒲團都搬出去,就搬到人聚集的州學門口,搬完回來歇著,替我整理整理之前提舉任上留下的重要文書。外面有什麼動靜都不必露頭,聶裁錄,你隨我來。」
說完卓思衡便夾起自己座上的墊子,大步走了出去。
聶鑄明臉色蒼白,也趕緊跟上,看著卓思衡高挺筆直的背影,他一時茫然不知所措,實在憋不住問道:「大人是要……是要做什麼?」
「去聽他們談談。」
卓思衡邊走邊道。
第94章
如果沒人告訴來鬧事的州學學生,眼前這個穿著不合身官服、腋下夾著軟墊踱步出來的清秀乾淨年輕人是瑾州學事司提舉,他們一定會把此人當做自己一夥的。
卓思衡身上有股做官多年都甩不掉的書卷氣,他安安靜靜的時候因為眉眼緣故總是過分顯得乖巧,可一旦開口說話,便有了高過品階的氣度和風範。
「一起坐吧。」
這是他來到州學外對所有人說得第一句話。
不同於國子監太學外遍植松柏,南方風物潮潤,州學外儘是高大的香樟與刺桐,當下時節俱是星點白花盛開點綴碧葉之間,清香隱隱入風來,卻散不去樹下聚集人們的焦怒。
但對卓思衡的好奇卻可以。
無數震驚和遲疑的目光追著率先撩起下擺、盤坐在地面軟墊上的卓思衡,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竟然都不知要怎麼開口。
幾個官吏已戰戰兢兢執行了卓思衡的命令,給所有能找到的蒲團與椅墩都搬了出來,卓思衡看沒人坐下,就又示意一次,終於有人忍不住,怒道:「魯士文現下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