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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這是官場混了幾十年老油條的忠告,卓思衡當然會聽,但他也只是有選擇的聽,嘴上表現得乖巧聽話懂事,但心中卻有股氣勁兒。

    要是他弄不好眼下瑾州的學政,還談什麼將來去整肅全國的學風?

    更何況若是在唐家人眼皮底下辦事不力,那他豈不是對不起這份為他量身定做的人事調遣?

    不論什麼緣由,他都必須堅定且鋒銳的去行事,不能有半點溫軟之意,否則等待他的只有無盡的退避和失望。

    卓思衡相信自己,但也倍感壓力。

    離開潘府後他深吸一口氣,只覺海風咸潤填充肺腑,精神振作許多。已是許久沒來到過這樣繁華的城市,夜燈挑亮恍若白晝,卓思衡牽馬步行,趁著舒適的海濱春夜好好替自己理一理冗雜紛亂的思緒。

    除去極北與南陲幾處偏遠州府,本朝各州均設州學作為官學治所,不同於國子監入學嚴苛,州學不單本地官宦子弟可以進入,普通人家的學子亦能在科試錄入後列名其中,只是本地官署衙門官吏的子嗣可免去學費,但其餘人等還要籌措每年一筆不小的開銷。

    州學大多是本地飽學之士作為老師傳授學業,一些學風繁盛之地更有已致仕歸鄉的朝廷大員為師員傾囊相授,所以州學算是地方上能接受到水平線基準教育的最佳選擇。

    可近幾十年由於民間書院的興起,更多百姓願意將孩子送去教育資源更多的書院裡去,更何況民間書院不似官學如此多條框明文,官學的老師都是有明確俸祿多少,再窮的地方也不能虧少然而富庶之地也不可多添,這樣一來民間書院可以給足更好的待遇,自然吸引更多學問大家開堂授業。

    州學之上的官員確實身有品級,但大多授業之師卻只是吏員,他們自然沒有必要白身一人還堅持在州學混跡,不如更實際一點,多拿點工資且有書院提供全家食宿等優待,何樂而不為?

    故而除去本地官員的子弟,百姓已是大多不去到州學,然而因為恩蔭這一制度的存在,官宦子弟倒也不必辛苦讀書,老師反正拿得是死工資,學生好學便正常教,懶怠便也自己樂得賦閒,倒和國子監的情況極為類似……

    每個都是根本上的問題,但要做好這個手術,還是得先切開皮膚……

    卓思衡走著走著,不自覺想起之前送悉衡去熊崖書院時的自己,那時他和佟伯父還未曾深交,只能拜託佟師沛引薦,後又交涉一番才給弟弟賺來求學機會。彎繞辛勞費神費力,普天之下心繫子女的長輩大抵如此。

    他忽然意識到,這便是他的出發點,他既然也是人家的長兄,也為妹妹弟弟殫精竭慮過,就該知道自己想送家人去哪裡讀書,那旁的人也是一樣的。

    將心比心來思考問題,或許是最直觀最有效的辦法。

    於是第二日帶著陸恢前往州學時,卓思衡已然準備好了方案,可州學的現狀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雖然陸恢之前有來「踩點」向他匯報了一些情況,但眼見為實,州學督學從八品官員孫靜珈引著他一路看下來,所見所聞仍是足夠觸目驚心。

    「怎麼沒有看見學生?今日是旬休?」

    「回卓提舉,州學斷課已有月余,王大人下令在新提舉到任前不可開堂。」

    「那生員的名冊呢?我看看。」

    「名冊還未改好,爭取明日拿來給大人過目。」

    「為何要改?」

    「好些生員自請退了州學,得將他們的名字勾去。」

    孫靜珈四十餘歲,能在瑾州學政衙門如此大規模整頓後留下的,大概是個極其老實的人,但是他也太老實了,卓思衡不問,他就什麼都不說,很本分地走到哪就介紹到哪。

    什麼學堂正屋側屋、書齋琴房、宿樓飯堂之類,事無巨細得恨不得連哪年由誰所主持修建都介紹得明明白白,可關鍵的內容他卻一問三不知。

    「眼下還有多少吏員在州學?」

    「屬下不知……」

    「帝京禮部辦案官員離去前可曾留下什麼筆錄參詳?」

    「屬下不知……」

    「州學公帳上的銀子還有多少?」

    「屬下不知……」

    「那眼下誰負責州學這些大事小情孫大人總該知道吧?」

    卓思衡沒有生氣,他只是哭笑不得。

    可或許是一直溫和的語氣陡然轉變嚇到了孫靜珈,他立即汗如雨下,苦著臉左一句「下官該死」又一句「卑職慚愧」,看起來確實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看這種情形,卓思衡忽然有了個想法需要證實,於是制止了孫大人自殘般的道歉行為,放緩語調說道:「孫大人在任督學前是做什麼的?」

    「下官是……是州學從九品的堂簿,州學出事後,上面的人關得關判得判,王大人便讓下官暫代督學。」孫靜珈說這話時都快要哭了。

    卓思衡也快要哭了。

    州學裡堂簿的職務是庫房的管理,也就是說,孫靜珈在被「破格」提拔為瑾州督學前是個倉庫庫管,主管州學食堂買米買菜和存糧以及宿舍各項器具的收納存放。

    當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第92章

    心裡罵髒話的卓大人臉上依舊只是點到為止的苦笑,他怕自己表現的稍微激烈一點都會讓孫靜珈崩潰,只好故作沉靜道:「孫督學,州學府庫雖然不像州府衙帑那樣咽喉緊要,卻也是我們學事司一等一的要務,若論資歷我不如你,還是有個老練的熟手來統轄更讓人安心。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堂簿,官職既然升上來了也不必降回,畢竟眼下州學確認,你要多擔待些事務,這份辛苦俸祿也不算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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