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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聽得愣住了,他從來是不大相信這些,但被言中隱秘,他的心中仍是一驚一條。
只見大巫嫗從腰間解下懸掛的猶如黑玉一般的龜甲,又看了看少女,從她鬢髮間拔下裝飾用的幾棵蓍草,上面仍然盛開著白色的小花。少女也是一驚,不自覺後退一步,她仿佛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眼中的迷惑和猶豫並不比卓思衡更少。
大巫嫗九次舞動蓍草,再將其花九朵置入龜甲,九次朝天地各方搖晃,最終灑落地上。
她摘落面具,跪伏在地許久,抬起頭來時卓思衡才看到她布滿溝壑依然看不出年齡的面容。
緊接著,大巫嫗虛弱的微笑著對少女說了好長一句話,過了好一會兒,少女才點點頭,轉向卓思衡說出了他的卜辭:
「兩生兩世,魂兮歸來,鳳還雷淵,再造萬邦。天命反側,朱明承夜,一步昭然,一念既驚。」
第86章
這幾句讖語都出自《楚辭》卓思衡爛熟於心,但重新組合後他卻難尋其跡。
大巫嫗似乎扔未說完,幾句過後,戴青銅面具的少女又用官話複述道:「大巫嫗說,要你務必記得,龍生九子,然亦有百鳥朝鳳而來。」
這就更玄妙了,卓思衡百思不得其解,正要發問,卻被大巫嫗禮貌請了出去,連少女也一併被趕了出來。
「大巫嫗好久都沒有給人卜筮了。」許久後,少女忽然開口,「我上次來安化郡的時候……」她說到此處卻停住,沒再吐露半個字。
卓思衡也不好纏著姑娘問這問那,只換了個話題道:「此地山川雖仍是閩越紅土凜丘,可風俗卻與百十里外全然不同,極具楚地風俗,小小一個瑾州便能匯聚如此多人文態貌,果然人傑地靈。」
面具少女似被他的話題引出興趣,好奇問道:「你是遊歷來此的書生?準備寫些遊記成書作刊嗎?」
卓思衡本想實話實說,可突然腦海里被少女的話點燃了一簇明亮光火,把他自南下以來好些不解和遺憾串聯起來,他心中雀躍,不自覺就笑道:「要真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我前兩年南下路上,翻遍書籍,瑾州所記大多都是山川水文,寥寥幾筆少有風俗風物的人文之事,害得我只能找本地人言傳身教,若能真將此地物俗人趣歷史沿革等考據記載下來,豈不是更能引人達觀趨之若鶩而來?也好留下文教之便,令此等風光能流傳沿人。」
說完他跟少女匆匆道謝,徑直離去。
戴面具的少女站在原地看卓思衡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忽然笑出了聲。
宋端此時已和本地人打成一片,他雖然不懂方言土語,但卻會喝酒,熱情豪爽沒有半點扭捏,有人遞來舀滿鄉釀的半葫蘆瓢,他就接過來喝一口,若是姑娘遞過來的,他就喝得一滴不剩朝人家笑,宋端的長相一等一的俊逸,已笑得好些姑娘都擁上前來要他喝自己舀來的酒。
好在卓思衡及時趕來帶他突出重圍,二人在一株巨大榕樹背陰出休息,宋端竟用袖口去擦腮邊殘留的酒液,卓思衡看他灑脫自如的樣子,縱使邋遢仍然有種舉手投足間天然的意氣風發感。
「宋公子跟隨宋老闆在此地久居,不知道是否聽聞瑾州可有什麼本地風物誌?」卓思衡找他是有正事要問。
「大人叫我的字就可以了。」在卓思衡開口前,宋端仿佛已知道他要說什麼,截住道,「既然咱們遠離紛擾喧囂,我在此地就只叫大人一句卓兄好了。」
「遠達,既然我年紀虛長,那就這樣稱呼了。」卓思衡能客套出最熨帖的場面話,但不虛與委蛇的時候總是直接乾脆,「你三叔說你其實讀過很多書,但大多不求甚解,尤其到了瑾州來後,雖是遇書便翻,但草草兩頁又丟到一旁,不知可否看過什麼關於本地的書籍?」
「本地地理山川的書籍倒是很多言及南方的地誌多有記載,然而一條一句而已,也沒什麼好看。卓兄是眼見這樣的情境,所以起了動筆的念頭?」
宋端完全能跟得上卓思衡的節奏,這讓卓思衡很是意外,一般來說,除了自己的妹妹和弟弟,幾乎是沒人能同他的思維同一個速率運轉的。
「卓兄如果想動筆,那就得再花時間去體察風土人情和鄉野萬物,而且不止要在安化郡,瑾州四郡都得走遍,我看以你此時身肩的事物怕是不能夠有這等閒暇了。」宋端隨手摺下草葉叼在口中,漫不經心道,「不如我來幫你?」
卓思衡側過頭看他,只見這位宋少爺閉著眼睛臉上尚有酣醉的酡紅,也不知是真心話還是醉後的胡言亂語。
宋蘊和之前就求著卓思衡勸勸自家的侄子去求務正業,這位宋少爺是他們家的一大心病,打小最聰明最吃書的一個孩子,偏偏不肯讀書,怎麼浪蕩怎麼活,好歹到了二十歲,又不肯成親,各處的遊手好閒。他言及此處也是無奈懇切:「……也不求卓大人勸他考功名,這些如今我家也不肖想了,哪怕讓這小子看看帳本知些俗務,我們家也會對大人感恩戴德的……」
遊歷寫書應該算是正業吧?
卓思衡不知道宋家心中的正業標準到底是什麼,可他卻覺得,能編成此本瑾州風物誌,不單單是對本地有宜,更可傳名後世,怎麼說都不算遊手好閒的無所為。
「能為此地留有書傳記錄風俗沿襲是好事,但也是費心的事。我妹妹在帝京編書已是一年有餘,卻只成三四篇人物輯錄,仍有許多史料尚待編纂,或許三年才能成書初稿,遠達你有這個想法固然是好,但決心與耐心卻是不能少的。」卓思衡隱約覺得宋端並非在開玩笑,一路上的暢談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畢竟誰不喜歡坦率的聰明人呢?但宋端身上始終有種卓思衡難以深究的氣質,他不會輕易為人下論斷,故而先將想法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