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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對陸恢的答允算是胸有成竹,一件小事都做得如此井井有條之人,即便身居小吏,仍可能懷有不墮之志。

    他走出驛站後堂,只見這裡原本拴馬餵馬的草篷已被燒得只剩塊黑灰色的地面,之前他撥來的資材都已送至羅列在院中,木磚都是好料,如今這些官吏辦事效率可真高啊,卓思衡自己都忍不住感慨。

    正值他愣神的功夫,馬蹄聲由遠及近,快要給地面踩出窟窿一般急促,上次卓思衡聽到這麼帶勁兒的馬蹄聲還是在太蒼原秋獵的時候,他抬眼望去,遠遠只見潘廣凌騎著一匹枯葉黃色驛馬,四蹄生風地朝驛站奔來。

    這人做什麼事都風風火火,卓思衡遠遠朝他招手,潘廣凌看見了他後急得再加兩鞭,馬就好像飛到卓思衡面前一樣,潘廣凌不等停穩便抬腿跳下,也不和卓思衡行禮,只歡喜道:「大人!成了!」

    他滿頭是汗,渾身也都是被汗泡過的酸朽味,衣袍顯然路上驛站都是來不及換,卓思衡略有些心疼,也不問他什麼成了,拿出手帕遞給他,只道:「看你咧開的嘴也知道成了,快去洗個澡,既然已經成了我也沒什麼好擔憂的,先歇歇咱們再聊。」

    較大的山驛和車馬驛都有可安排遞送公文驛卒或兵士休息下榻的地方,也有可燒熱水沐浴的灶房,瑾州雖地處嶺南,這些官驛設施也一切從簡,但該有的還是都有。

    卓思衡轉頭吩咐驛站里的驛卒燒水,潘廣凌卻一隻手擦汗一隻手拉住他,根本等不及歇息連弩般說道:「我趕了兩天的路就為告訴大人這個好消息!大人可好!怎麼都不先聽一聽?跟我進屋!我一定要先說!不然根本什麼都靜不下心!」他不由分說,推著卓思衡就往屋裡趕,好像在攆牛放羊,沒有半點當官的樣子,看得剛剛從屋裡出來的陸恢都是愣在原地。

    早就習慣潘廣凌的心性,卓思衡不但不生氣,反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當人哥哥的愉悅感覺,還抽空笑著回頭對呆愣的陸恢說:「陸驛丞幫忙沏壺岩茶,熱熱的給他發透汗!辛苦了啊……」他聲音隨著進屋而變小消失。

    完全不像上下級見面,倒像是家人重聚。陸恢須臾後便去按照吩咐做事。

    潘廣凌火急火燎自背上解下包袱,打開時卻小心翼翼,也難為他在瑾州這樣的地方找到這些厚實的布料和棉絨,包裹得左一層右一層,最終露出裡面的瓷器時,卓思衡的眼睛已是直直的再不能移開!

    「這是……成品?」他難掩興奮,伸手捧起那隻小小的瓷碗,只見瓷器胎體瑩潤細膩,外面的釉色不再是灰黃的泥色,變成了質地與顏色都肖似琥珀的蜜色!

    「吳興說這是石蜜色,根本沒有窯燒出來過淡而透的顏色!」潘廣凌指給卓思衡看瓷器上面的圈口,「從這裡開始,由薄轉濃最是好看!可比我爹書房那些名目繁多的名瓷要漂亮多了!好像淋了蜜糖!」

    卓思衡沒想到自己的辦法一次就能成功,好像之前窯廠和潘廣凌多次的努力,終於到他這裡厚積薄發由量變形成了質變,他簡直也快一改往日持重,幾乎就要手舞足蹈起來,可忽然想到什麼,笑依舊掛在臉上來不及換,聲音卻關切道:「只試了一次麼?成器的效果是否穩定?還用不用再試試看?」

    「我去到窯廠先跟吳興說了辦法,讓他們放手去試,然後我才去到宋家茶園替大人傳話。回來的時候他們燒了兩窯,一個窯里醋多淋了,顏色是這個淡的,另一個出來的效果釉質雖厚實,但卻也是深蜜色,只是那個出窯晚還沒完全陰乾,我不好帶回來給大人看。這兩窯雖然不能確定足夠穩定出產,但也說明咱們的辦法至少好用,我離開時吳興又準備再燒兩窯,他說有了結果會給我和大人消息的!」潘廣凌一口氣匯報完,終於鬆了口氣,這才感覺天氣悶熱,趕緊擦汗,到一半卻又想起什麼,趕緊補充,「哦對了,宋蘊和說,他謝謝大人您的邀請,待忙完園中要事便立即動身拜訪。」

    兩個好消息讓卓思衡著實驚喜透頂,他細看岩窯的新瓷,越看越喜歡,目不轉睛點頭道:「你辦得很好,有條理又將事情都順了起來。」

    「都是大人言傳身教的好!」潘廣凌嘿嘿一笑。

    「更難得的是你也學會說話了。」卓思衡和潘廣凌相視而笑,二人又同時看回新瓷上來,卓思衡含笑道,「這琥珀蜜色瓷一出,總算了卻咱們一樁心事了……」

    聽了這話,潘廣凌一拍腦門道:「對了,吳興還說要麻煩我一件事。」說罷他撩起官袍下擺,竟直直跪了下去,大禮叩首道,「岩窯窯廠三十七名窯工共一百五十二名家眷謝卓通判恩德!」

    卓思衡下意識去扶,要他趕緊起來,別弄這些虛禮,他雖不是縣上父母官,但做這些都是分內事,這次潘廣凌卻異常固執,推開他的手鄭重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是答應過吳興和窯工們的,必須得做到,不然以後沒臉見人。」說完連叩三次,才肯在卓思衡的拉扯下站直。

    卓思衡心口和眼眶都是熱的,說道:「如果不是你們之前打下了底子,又給我留了那麼多記錄,我也想不出這個辦法,這是咱們大家一起的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

    潘廣凌倒嚴肅起來,鄭重答道:「大人這可說錯了,我和岩窯的人在地方上足足折騰了五年都沒有起色,如果不是大人到來,怕是我們也就放棄了,大人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像前幾任一樣將事情推到地方縣上,他們也像從前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岩窯可能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然而大人卻親身力行,想辦法出主意,又研究我們之前的文稿和次品,才最終得了這一隻新瓷,大人的這份功勞是無論如何也謙虛不來推脫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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