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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我們抓住了下毒的人,是個從前的老獄卒,今天本不該他當班,他收了別人的銀錢,於是做出這樣有違國法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是誰做的麼?」卓思衡的語調里沒有任何起伏波動,仿佛一個時漏,點點滴滴精準得說出每一個字。
聽到兇手,崔逯伏地大哭嚎啕,悲慟之聲環震囚室,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頭目眥欲裂看向仍舊平靜的卓思衡,整個人撲到欄杆上:「是誰!是誰殺了我兒子!是何孟春是不是!是他那個賊婆娘要置我於死地!」
卓思衡搖搖頭:「你錯了,指使獄卒下藥的正是你的好盟友,王伯棠王知州。」
「你妖言惑眾!不可能!王知州助我除你乃是唐大人的命令!他怎會不聽自己岳丈的話?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兒子!」
面對狀若瘋魔的崔逯,卓思衡不露任何神情,聲音很是乾脆:「他知道我與何大人的聯名上奏已至天聽,刑部核對後交由聖上裁斷。聖上見地方官員之間競興私利竟然如此傾軋,天顏震怒,要將你押送入京,著三司會審。所以,王知州才想要你死,因為你活著就會供出他來,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為了自己的仕途和岳丈的名望,他不惜出此下策,反正在他看來,安化郡的吏治和政務也混亂得很,你死後也必然能矇混過關,但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安化郡已不是從前的安化郡,此時安化郡衙里發生的任何一件事,我都可以溯源歸結,盡在掌控,沒有人再敢怠慢政務推諉差工,所以事情一發生我便將人贓並獲。」
像崔逯這樣的人無需多言,只說出因果便能通透,因為如果是他們自己遇到相同的事情,也定然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他跪在地上嚎哭不停,整個人都在顫抖,牛油燈的光焰忽明忽暗,如果此時身在室外得見天地,好像天地之際的萬物都要被這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慟而變色——除了卓思衡。他自身後桌上取上紙筆,耐心平和鋪在地上,又緩緩起身一邊研墨一邊慢條斯理說道:「要不要替你兒子復仇,如何替他復仇,你心中清楚,寫下證言畫押,哪怕你的話在帝京諸多阻礙,白紙黑字也是最後的壁壘。」
哭聲漸息,崔逯顫抖的手拿起筆,卻又傴僂大叫,反覆幾次,人幾乎是斷了氣去,最後斷斷續續才寫完證詞,枯黃的手指在繚亂泣聲中蘸墨畫押,最後字跡已是悽惶繚亂,只得勉強辨認。
他看卓思衡動作優雅地疊起證狀,心中又恨又痛,知道自己與小人相謀最終落入陷阱是這個下場,卻沒想到連累自己的兒子,悔極痛極之際,搶地問天哭嚎道:
「我的兒子!子松啊!他才十五歲!十五歲啊!」
卓思衡聽了之後傾身蹲下,隔著欄杆一字一頓道:「你的學生高永清與父親相距僅有二十里路卻天人永隔、冤屈刻骨不能聲張、被你們逼至絕境的時候也只有十五歲。」
崔逯愣住了。
「你兒子是無辜的,他是被王伯棠害死也是你自己親手襄助,你如果不去與虎謀皮為仕途私利暗害我與何孟春,他也不會今日遭此劫禍。昔年你威逼戕害我永清賢弟時,是否想到會有今日自己也品嘗這份昊天罔極的人倫之痛?」
說罷他站起身,在身後一聲悲過一聲的喊叫中離開了大獄。
第77章
夏日澄空湛湛,其風雖南來,卻尚未有暑熱相侵,加之昨夜有雨,帝京六月的早晨仿佛抖落一身睏倦後只餘下了清爽。
長公主府正門前排排梧桐木下的車馬些許時辰前便已自列成行,為避諱,府前街道已扯開樹好青縹色的帷幔,馬車入內後有人在內重新闔閉幔布,好教外面無法窺視,帷內女子也可更自如等候。
畢竟自本朝建祚以來,女子參與的學問筆對考校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宣儀長公主請下皇命,為彰顯德化遍及內闈,可參照科舉成規,制選撰考,點女撰修五人,共編皇朝女傑述傳。參應女子需依照長公主令不得有違,從嚴而論,舞弊鑽營等罪亦有對應條責,不得越矩。
宣儀長公主於是儘可能按照省試要求制定了選撰考流程,從入門前的侯列座次,到入內後不得隨意出入與交談,最重要的是她還專門找了自己通詩書的婢女,來糊名抄錄試卷,不可不謂精益求精。
此時帷幕之內公主府前已站了百餘位麗裝女子,每個人都是躍躍欲試,這些姑娘都來自朱紫勢位之家,自幼便習通詩書,不敢說才思卓絕,但也絕對乃女中翹楚,更有一些臨近幾州的官宦人家,一切籌備齊整將女兒送至帝京,仿佛真如家中男兒應試趕考一般。
倒也成一番未曾有過之新氣象。
卓慧衡看著眼前來往女子和蜂擁的侍婢,並不覺得緊張焦慮,反倒有些難言的激動於心間醞釀,靠著肖想當年哥哥省試之前是否也有同樣心境來排遣等待的焦急。
這時府中侍女將按照千字文排好的座次榜懸掛至門前挑杆頂,帝京貴女們都自珍自矜,雖是心下焦灼,但又要叫侍女去榜前替自己查看報回。卓慧衡倒是不差這幾步路,自己抬頭仰看,在中央尋得名字緊跟在「王」字之後。
自府內傳出高亢的鳴鑼之聲,長公主府正門緩緩打開,羅元珠自內款步而出,清麗音色此時也有肅穆的鏗鏘:「請列位待考閨士清退左右,獨自入內。」
眾人自侍女處接過裝文房的提盒或是篦籃,準備徐徐入內之際,忽聽一聲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