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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第76章

    何孟春披星戴月趕路歸來,一入泉樟城所聞所見卻和往日祥和沒有區別,午後令人倦怠的陽光透過香樟和芭蕉的縫隙落滿青灰色石磚鋪就的街巷,往來行人各有各的懶散和匆忙。

    夫人口信所說郡衙危矣,他半點都沒看出來。

    直到卓思衡也來接他,滿面愁容人憔悴好多,沿路告知他究竟發生了何事,何大人聽完差點從馬上摔下來,臉色比卓思衡好不到哪去。二人共失魂魄一同回到府上,何夫人屏退左右,直截了當問何大人打算如何處置關在牢里的崔長史,何大人支支吾吾,又說「痛心疾首」又道「識人不察」,就是說不出該如何是好。

    何夫人一拍桌子,開始對卓思衡與何孟春進行同步無差別人身攻擊:

    「你們兩個還是讀書人!遇到事情都先沒了主意,還要我個女人拿主意!聖人書里難不成只有修身養性就沒有治國之道了嗎?這樣的臣子留在朝中,豈不是你們不能替官家分憂?我看這個官你們做得可真窩囊!一個刺史一個通判,被一個長史欺負成這樣!可憐可笑!」

    何大人已經習慣在老婆面前不敢出大氣,就是在卓思衡面前略有些羞慚,但看卓思衡挨罵也是畏縮瑟瑟,頓時便有同病相憐之感,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了。

    「好,現在事情已經鬧成這樣,若是再不決斷拖下去,姓崔的是在咱們手裡了,那姓王的人還在永明,你們兩人哪有那個本事管到人家?」何夫人怒氣不見消減。

    「既然崔長史……姓崔的已然伏法,全家又都在控制,怎再能通風報信……夫人且寬寬心。」

    何孟春本想安慰一下妻子,誰知反倒要她幾乎暴跳如雷,指著他怒道:「你說寬心?我怎麼寬心?捉拿姓崔的那天,若不是我小心防備,咱們早教人賣了!你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摯交竟然在咱們府上埋了眼線,探聽到消息便要去報信,還好我王府戎衛不是只會說不會做的無能文人,當即將人拿下一併押好,這才沒有後患,否則消息真要遞出去,他跟咱們魚死網破,我們哪有如今這籌碼?你還大言不慚在這說『怎能通風報信』和『寬心』這樣的話!」

    卓思衡覺得再不開口,何夫人就要動手招呼何大人了,他適時道:「此人用心歹毒,暗中窺伺之人絕非埋伏一日,可見其謀劃良久,意欲除去何大人。多虧夫人急智勇謀,才讓我們拿住這人證。既然崔長史想要誣告的是何大人,恐大人不好出面親自上奏,便讓我來擬折一封,將其部從口供與他自己的罪證一併交由刑部呈堂。」

    何夫人斜了一眼丈夫,仿佛在說你看看人家,又想了想道:「只你一人恐怕分量不夠,而且既然針對的是刺史,他若不出聲豈不顯得太過奸猾?不可,還是得有一封你們二人的聯名摺子才好。」

    說到這份兒上,何大人就算再怕麻煩再膽小躲懶,到底性命與仕途攸關,他不敢不聽夫人的謀劃,與卓思衡一道審過崔逯派至其府上的細作,加之派去送信的從屬,拿著二人簽字畫押的罪證加上參奏的摺子,由何夫人派遣王府勁卒快馬報回帝京,直去中樞。

    卓思衡想的是,這樣一來可以直接將人押送至帝京刑部立案受審,或許可以挖掘出其他關係網來,若是唐家要保下此人,天子腳下也未必如願。

    皇上可不是吃素的。

    但誰知這些天忙完剛過了兩天消停日子,刑曹的司事夜裡忽然急報,把卓思衡自好不容易的安眠中拽醒。而他聽完後也沒心情再睡,換好官袍直抵大獄,片刻都不敢耽擱。

    因崔逯之案牽連甚廣,他家眷屬皆分而在押,崔逯自己單享一個囚室,卓思衡深夜來提,他以為是自己死期將至,見到仇人分外眼紅,隔著監欄怒罵道:「卓思衡!你使計誘我先行,還誆騙何孟春與你共謀!朝中怎會有你這樣歹毒的讀書之人!」

    他被關在此地已是七八日,從前的儒雅書卷氣已是蕩然無存,蓬垢之軀仿佛衰老十餘歲,叫罵的底氣也是虛中無力。

    卓思衡不想和他過多廢話,站在外面冷冷道:「共謀?難道不是你與王伯棠將我與何孟春共列為一黨?白紙黑字,崔大人別忘了自己寫過的東西。不過我來不是提審你,今日獄中的晚飯你可吃過了?」

    崔逯本已準備好如何狡辯,卻沒想到卓思衡所問竟是這樣小事,一時愣住,而後哈哈大笑:「你特意來獄中就是為了這個?你難道不是盼著我死才對,怎麼會在意這個?還是要做出個青天的模樣來給旁人看?」

    卓思衡不想和他過多糾纏,沉著聲音繼續說道:「獄中餐食肯定是比不上你家裡的,但一日三餐也不會使犯人飢迫,尤其是兒婦,你的家眷被關在上層,今日晚餐時,獄卒照常給他們送飯,但因你沒有吃,他便將未動的飯菜一併給了你的家眷,你妻子擔心兒子飢餓,於是都分給他食用。」

    崔逯不明白卓思衡為什麼說這個,心中卻忽然升騰起古怪的恐慌感。

    「方才刑曹來報,你的兒子一個時辰前忽然倒地抽搐,獄卒領著大夫趕到時已然去世,大夫說他是中毒而亡。他自己那份同其他家人的出自一個食桶內,若是有毒,定然全家中毒,然而只有他一個毒發,可見是因為他吃了你不肯吃的飯菜才會如此。」

    卓思衡明明近在咫尺,但對於崔逯來說,他的話卻好像自遠處飄來,有種不切實的感覺,自聽到「中毒而亡」四字,崔逯便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自己在聽什麼,呆呆愣愣一言不發,眼中的光彩一點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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