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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郡衙內好似同過去變了樣,曾經這裡仿佛地方收容無子女老人贍養的德安堂,大家踱步慢行論詩品茗,此時各個腳打後腦勺,有辦不完的政務。

    崔逯見卓思衡在和一廬陵縣來的文書吏說些什麼,也不上前打擾,只在一邊站著等他們聊完,卓思衡笑著送人離去後才開口道:「卓通判辛苦了。」

    如果科舉要有陰陽怪氣這一科卓思衡也有自信拿狀元。作為最擅長此道之人,他雖常常只能心底腹誹,卻還是能分辨出皮笑肉不笑的崔逯是何意。

    他笑呵呵一面將人往內堂讓一面說道:「不過是安排些雜物,下面縣裡好些事都得重新立起規矩,哪像咱們郡衙門上規矩都是現成的,多虧崔長史一直以來克勤行務。」

    崔逯被這話刺得直難受,還是得跟在卓思衡身後假裝若無其事。

    「崔長史,我查驗去歲官列,其中有一個常平倉的倉吏因年老休家,補缺他位置的卻是一個戶籍不在本郡之人,素來我朝無品級的地方吏員均按『就地相宜多用郭人』的政旨,為何此人就能特例?還有,去歲還有一個內衙衛的空缺,補任者籍貫青州,我郡在錄戶籍也未載他父系三代,這人難道是青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成?單這兩件事我想都是長史您經手的,於是特意問問到底是何緣由?」

    隨著卓思衡語氣不變急緩、溫溫蔓蔓的問話,崔逯的汗卻在額頭頂越聚越多。

    他當然答不出來,因為這兩人一個是他的親戚,一個是他舊日裡的學生。

    卓思衡並不催促,他很悠閒地給自己和崔大人都倒了杯茶,就這麼靜靜等待他並無所謂的答案。

    其實卓思衡在皇帝身邊時就發現,最好找漏洞的從來不是錢糧之事,而是人事。

    帳目差個數,糧食缺個漏,這些都太好補平,但一個大活人的出現和消失,與這個活人有關的一切都能大做文章。

    皇上最愛從人事推薦上找官員的茬,同理,官員也樂於在皇帝的人事任免上挑刺,大家君臣祥和都知道哪裡一戳就能漏洞,簡直是默契。

    可見吏部被稱為天官不是沒有道理的。

    卓思衡找崔逯麻煩用得也是同樣套路。

    御前三年薰陶,不止抄書當秘書這麼簡單,官吏的行為模式的觀察與思考是卓思衡最寶貴的方法論。但他要用這些技巧去做的不說結黨營私和為己謀權,而是更重要的事情。

    於公於私,他都不會讓崔逯這樣的人在自己治下的郡衙手握哪怕一點實權。

    整理好語言的崔逯終於開口道:「大人請容我一言,任吏之事皆是何大人首肯,下官不敢造次,此等要情還需何大人歸來才能有所承對,其中若有……若有隱情,也該何大人處置。」

    「倒也是這個道理。」

    崔逯以為卓思衡終於拿住把柄發難自己,勢必速戰速決,卻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

    誰知卓思衡馬上接了一句:「今日收到消息,大約四五日,何大人就能歸來,到時候咱們再議此事,有勞崔長史了。」

    說完他很是不客氣的起身離開。

    崔逯雙手指尖微微抖動,一直到家中仍是不能平息,直至婢女奉上熱茶,他一怒之下砸在地上,才將這口氣出來。

    然而比憤怒更難以抑制的是心中的恐懼。

    何孟春已被卓思衡拿捏得死死的,即便何大人不想管,此事抖出來,他為了自己不沾染這些破事也會都推得一乾二淨,卓思衡定然知此才如此平靜接受自己的推諉拖延。

    不過自己本來就和王知州商議,只參奏卓思衡拉他下馬一是罪責不重,不可一擊斃命;二是顯得目標過於明確,畢竟卓思衡與唐家有結怨之事朝野皆知,恐他反咬一口。所以他們早就想好,連帶何孟春一同拉下水,寫好的奏摺里明確表示二人結私相護,公然勾連一方,二人嬉怠成性互為照應,不惜暗行私利,將一郡民政視為玩物,一人出巡枉費民財,另一人則把持政令清議使得官吏之怨懟不得上達,下有酷腕阻塞之嫌,上有凋敝聖聽之罪……

    拉上何孟春使得罪責更重,且為他們撇清了嫌疑。

    ……當然還有一層好處。崔逯知道對自己而言,這一層才是最重要的。

    這次卓思衡拿住自己的把柄,要是等何孟春歸來豈不是自己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先被人當成替罪羊?

    萬萬不行!

    「來人!備馬!」他吩咐僕人備馬,又傳來屬下,將一封早已寫好的盒封奏摺並一封書信拿去,「快馬將此折送至王知州手上,道中拿我印信,在官驛換馬,務必儘快送到。記住,此物不許落入他人手中!」

    看著屬下離去,崔逯才稍稍鬆了口氣。

    ……

    而卓思衡這邊才剛剛開始緊張。

    自己故意激得崔逯不得不出下策,卻不知他走哪路官驛,好在各處他都已安排好人,只說最近好多官吏私用官驛驛卒驛馬,實在不成體統,若抓到必然稟報他嚴懲。他又安排幾個刑曹的司吏帶衙衛去到各處巡查,若可疑人路過官驛也不能放過,有這兩層安排,想來也不會有事。

    卓思衡不是擅長主動出擊的人,但這次,他必須占據主動權,將制裁的機遇牢牢抓在手中。

    兩個時辰後,泉樟城東十里山驛快馬來報,捉住歹人一名,此人有崔長史私印而無官府印押卻要調取驛站快馬,驛丞雖是見長史印信不敢不從,暗中卻趁換馬調換押送之物,那人跑出後折返索要,不成,竟縱火燒驛,好在周圍多有巡查刑曹衙役才沒有人員傷亡。現歹人已在押回途中,其所攜書信先遣快馬送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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