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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這是咱們這裡的土醋?」潘廣凌揉揉鼻尖,「沒有兌水農家剛出來那種才有這味兒,大人口這麼重的嗎?」
他依稀記得卓思衡是北方人,他自己在南方土生土長,只聽人說北方人口重好酸咸,但不知道居然能用這種醋下口。
「我哪能喝,家裡買來的醋早兌過水才用,這是之前打農戶家裡買來的,剛制好沒兩天,勁兒最大,讓我們試試。」說完,卓思衡把醋倒進那一碗褐土色的釉粉里。
「然……然後呢?」潘廣凌被醋味兒嗆得腦殼痛,但看這釉粉比他的反應可小多了。
卓思衡又不能解釋醋酸和鐵中和,會產生乙酸鐵,而乙酸鐵里的鐵離子是正宗三價鐵,也就是會變成淡黃色的溶液,這個淡黃色可比燒出來的沙黃色泥漿色要好看得多了,若是這個化學實驗可以成功,他們就能嘗試讓形成岩窯尷尬釉色中的鐵含量以化學方式降低,從而形成更淡雅更素淨的顏色,並且減少雜質,加上潘廣凌所想得辦法,如果成功,那釉色也會更加細膩均勻,大概效果不會太差。
可是醋不是醋酸,雜質很多,或許還會有天然物質形成的乳酸,這些都是實驗的不可控因素,故而卓思衡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是否成功,會不會需要調整醋的純度和成分,這些都要慢慢一次次嘗試。
但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那些年的理科生總算沒有白當,如果他的化學老師知道這位得意學生還能活學活用到這份兒上,大概會更喜歡的自己的。
思考之間,卓思衡看潘廣凌拿出紙筆記錄,又自己調出一碗帶草木灰的釉粉來,照著卓思衡的加量也兌上醋,說看看效果有什麼不同。
做對照組實驗?卓思衡被這番操作驚艷到,心想潘廣凌這小子要是在他來得地方,一定是個極好的理科人才,只是可惜……
他在可惜當中忽然起了個念頭,這個念頭並沒有嚇到他,反而讓他心底和眼前都是豁然開朗,仿佛看見一直以來自己所希冀的願景一般。
「小潘,我想問你一件事。」他努力壓抑心中的興奮和雀躍,只假裝合格的成年人,在事情還沒有具體頭緒的時候,卓思衡不打算泄露他所萌生的創造天機。
「大人想問就問,我一定知無不言。」潘廣凌此時覺得岩窯的事兒有了盼頭,又是佩服卓思衡的奇思妙想和博聞強識,不管卓思衡問什麼他都會照實相告。
卓思衡斟酌語句,只用看起來不那麼激烈,但在此地生活之人眼中確實有點離經叛道的話問道:「若是科舉能考這些數理工器之論,你會作何想?」
第73章
有那麼一瞬間,潘廣凌覺得卓大人瘋了。
他是直來直去的勁竹脾性,想到什麼便要說出來:「大人,你瘋了麼?」
「這話很瘋麼?」卓思衡沒想到潘廣凌反應如此激烈,或許這個念頭真的足夠離經叛道,但他還是想聽聽當代理科生的看法,於是笑道,「此地只有我們二人,就算是瘋話,有何不可說?」
潘廣凌露出極其為難的表情道:「可是大人,我從來沒有想過啊……」
「沒有想過自己的一技之長可以作為科舉新開的科目?」
潘廣凌點頭道:「我朝獨尊進士科,每個讀書人自打捧起書本的第一天就知道的,其餘諸科如明法、明經、明字和明算,早在太宗朝時就都劃歸入衙科常選,也不和科舉一同取試,也不算作進士出身,考上雖然也是能入衙署為吏,但最多就像我這樣在地方衙門裡做個小部從,頂天去到帝京六部下屬,以七品身份終老此生,那便是極大的能耐了。在這情況下大人和我說咱們工曹主管的這些瑣事能進科舉,我怎麼能想過呢?」
「既然如此,咱們今天就想想看。」卓思衡決定先從打開一個人的思路開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就先說說你願意不願意呢?」
「這當然願意了!怎麼會有讀書人不愛功名的!」潘廣凌激動之餘差點掀翻手邊的釉漿,小心翼翼捧到邊上去後才繼續說道,「大人是科舉出身,功名煊赫,怎會不知個中差別?不論個人能力和治學,單看根據榜次入列朝班後的先後與區別,便知功名的好處。大人可以從翰林院啟發,外放也能在郡上施展才幹,但大人想來也有同榜在三甲開外的,他們最初只能去到縣裡,家裡沒有門道和疏通的可能只好去些旁人睬都不睬的下縣苦熬,大人別見怪,我說話直接,咱們單論這一點,是不是功名也決定各自的起始,而這個起始,便決定了各人往後的官途?」
卓思衡對此自然心知肚明,單看他和表弟就能知曉其中差別。潘廣凌願這樣推心置腹講功名而不論什麼聖人言的套話,卓思衡很是欣喜,更敢說瘋話了:「此言甚好!比那些只談心性論聖賢卻不願說切實利益的虛言要好的多。我自己謀求功名,心中亦是有私願,想教家人富足美滿與我團聚,想我父母在天之靈得以寬慰,想我自己可以看遍世間百態百樣不負來人世一遭,這些都不是聖賢書上教得讀書之道,可我卻也甘之若飴,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與卓思衡推心置腹交談給潘廣凌很大鼓舞,他覺得自己終於配得上和卓大人談論心跡,更是恨不得將所思所想一併捧出,直道:「這才是對的!咱們讀書人做官對得起朝廷和百姓是大事,這責無旁貸,但又不貪贓又不枉法,且對得起自己,又有何不妥?若是按照大人所說,能給咱們數術工器農政等科開考舉,那我肯定第一個參加,又不用之乎者也,考得定然都是實用實行的門道,能堂堂正正做官,拿大份兒的俸祿,給家裡添大份兒的面子,最重要的是,難道我所學所負的就不是正經的學問嗎?難道我的抱負就天生比旁人低一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