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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大人!你來看看這個!」潘廣凌一旦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整個人就會煥發著與平日全然不同的神采,張牙舞爪都透著可愛,卓思衡湊過去看,發現他正在調弄一小瓮深灰色的泥漿。
「這就是釉漿?」卓思衡去過窯廠所以能認得出來。
潘廣凌興奮點頭道:「吳興跟我說,他們始終參詳不出如何讓釉色淡一點和細膩點的方法,我想著會不會是因為咱們本地的高嶺土太多水汽疏鬆多孔,燒出來的胎胚表面就不夠光滑,我想反其道行之讓釉漿更粗糙點能填補空隙,就試著多加些釉料和草木灰,起初不是很融合,掛漿的時候總有斑駁,但後來受大人啟發,燒了點劍麻取出的麻灰進去,你看現在釉漿就順滑多了!」
卓思衡忍不住拍他肩膀連稱幾句好極,自己也坐下來查看,桌上放著好些岩窯改進後的成品,其實比之從前卓思衡在帝京見到的已有不少起色,至少在粗糙方面改良頗多,但那個泥漿的土黃色確實太扎眼,如果不解決這個顏色,大概岩窯的發展也必會因此而限制。
他說了自己的想法,潘廣凌嘆道:「這事兒我與吳興也說過,我好歹也是讀書官宦人家的孩子,家裡父輩親友書房中用得是什麼樣的瓷器、廚房裡的器皿都見過好些,我告訴吳興,但凡稍微有點臉面的人家最看重瓷器的成色和雅觀,放在書房多是白青藍三色,偶爾有紅也是豆紅的淡雅色彩,這個泥巴色怎麼都進不了真正願意花錢買這些東西的人的家門的。」
「吳興不是也跟我們說過麼?」卓思衡回憶起來道,「他說本地來調釉漿的泥土只能出這個顏色,比不上其他地方,這是不可能改的,窯燒瓷器只得就地取材,要從遠處運來,一個是土壤的天養之性被毀,只怕不堪得用,一個是耗費也太多,燒出一個器皿來非得賣貴才不虧,可賣貴了誰又會花大價錢選咱們的東西呢?」
「是這個道理。」方才的興奮漸漸淡去,潘廣凌皺起眉來,「許多嘗試吳興吳窯頭已經做得差不多,我們能幫上的地方也都已經幫了……」
卓思衡搬了把椅子過來挨著潘廣凌坐下道:「小潘,你知道為什麼咱們這兒的土磨粉燒出來的釉色是黃色麼?」
潘廣凌搖搖頭:「吳興說他自小跟著家裡長輩學的就是這個顏色。」
「岩窯附近挖釉土的山你是見過的,你還記得是什麼顏色嗎?」
「紅色,有點深的,比丹朱暗,但又不像酡紅。」
「對,因為這些土裡含鐵。」
「鐵?」潘廣凌撓撓頭,「但咱們這兒也不出鐵礦啊……」
卓思衡沒有辦法同他解釋紅土中存在有大量的游離氧化鐵的原理是因為地球地殼在多年演變中經歷的沉積和風化作用,也不能解釋這種游離氧化鐵經過窯爐一千度以上高溫的燒制變成黃色是因為鐵元素通過反應變為了三價鐵離子,故而才有這種獨特的顏色。
他只能用高中化學知識以外的部分來做解釋道:「我來瑾州路上曾去問過沿途的燒鐵廠和官辦鑄造局,他們說礦里常有石英和長石的鐵礦,熔煉的時候就會容易出來琉璃或是瓷釉的質感,我想正是因為這個,其他窯的釉質才會有類似玻璃的剔透細膩,而我們這裡沒有。」
「那怎麼辦?」潘廣凌聽罷只覺得什麼戲都沒得唱了。
然而卓思衡卻篤定地笑了,慢條斯理自隨身的竹編挎箱裡取出個淡青色恍若雨霧般的小盞來說道:「經驗豐富的鑄造工還同我講,那種好瓷的翠青和縹色他們也偶然見過,那是因為礦上送來的鐵不夠純,廢渣多才有的情況,但這種不純的礦石摻在石灰釉或者是草木灰釉里,就會形成影青這樣漂亮的顏色,這也是幾處官窯就地取材的好處了,比如這個青州密窯的青瓷,便是如此才有的好釉彩,想必小潘你爹的書房裡好些此窯的筆洗和呈盤吧?」
潘廣凌連連點頭。
卓思衡又取出個乳藍色的細口寬身溫壺說道:「爐工還說,要是送來的鐵礦里有磷礦雜質,那燒制時可能就會有藍色的結晶,越州安窯就是這個著色,只是磷礦伴著鐵礦的含量極不穩定,因此安窯每次出窯時都好像在摸骨牌,不知這批會是哪種藍、多深的藍,但也恰恰因此,極漂亮的深淺藍色釉彩可遇不可求,安窯才如此名貴。」
最後,他又摸出一個清透乾淨的白瓷小碟來:「慕州的當窯就最神奇了,他的釉色之所以有這種極其純淨的白,大概就是因為當地的土壤里幾乎沒有鐵,都是石英同雲母研磨搗碎,再加上瑪瑙粉,最後才能燒出這份天下獨一無二的晶瑩剔透來。當窯能作為官窯數百年曆經多代,不是沒有道理的。」
「可是這都是他們天生天養的長處,我們岩窯如何比得?」潘廣凌隱約覺得卓大人的自信不是沒理由的,然而他又實在很難相信這個問題真的能得以解決。
「其實除了追求開窯刺激體驗的安窯,其餘的窯廠或多或少都會幹涉釉漿的含礦量來調整色澤,我也問過吳興,他說他們也曾經試過在裡面摻些石灰粉,可是這樣上出來的漿色就更深了。」卓思衡停頓時笑了笑,「小潘你這裡不是有拿回來的岩窯釉粉嗎?咱們來試試看。」
潘廣凌趕緊自一旁的布袋裡舀出一碗還沒調成釉漿的釉粉,這是岩窯所處山間紅土岩塊所研磨又淘靜過篩沉澱後的細膩粉質,為自己嘗試,他還沒往裡摻草木灰,只見卓思衡取出一個小陶瓶來,拔出塞子,屋內立刻充滿了令人皺眉筋鼻的強烈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