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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一直同慧衡一樣沉默的羅女史用她特有的清冽聲音忽然開口道:「長公主殿下,不知該如何甄選,還望示下。」
從金殿唱名的暢想中回過神的慧衡順勢接口道:「不若也似科舉取試一般,考校掄才?」
屋內的其餘三人都將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慧衡知自己唐突開口,卻未必是說錯了話,她深知這或許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強作鎮定施施然道:「擇才之道,自然是我朝科舉定策為最上,既然如此,不如也效仿此舉,請長公主做裁,為此集擇選良筆。」
羅元珠那雙似乎總有煙雨淒迷的眼睛此時也熠熠生輝亮起殷切的光,她也向長公主進言道:「此法甚好,可公正取錄,又端拱學風,由長公主主持再好不過。」
慧衡暗暗看了眼羅元珠,心想大家果然都很默契,如果不是長公主出面牽頭,只怕她們誰也沒有這個能耐和臉面張羅起這件事來,而長公主……對於她來說,此事又何嘗不是一不可錯失之良機呢?
長公主並未表態,她贊同兩個女孩提出的主意是很優秀,然而此事要從長計議,她回去再做思量。
慧衡此時更確定了哥哥的猜想:這位長公主絕不是一般人物。
自觀中告辭離開,卓慧衡心緒飄忽,她前來此處只為妹妹囑託,誰承想卻有此等契機,然而這份看似驚喜實則詭譎的際遇里又有多少值得玩味的細節?
編書一事是羅貴妃提出,想讓自己妹妹主導,這或許有一定的政治意圖在其中。她們家已然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入仕的親眷,唯有提高羅元珠的地位,才能為她的孩子提供一些她們唯一能攥住的籌碼。編書一事既不涉及朝廷政事,又能彰顯聖上德化,是穩妥又體面的事,此書一成,羅元珠必然成為帝京的焦點,或許會是本朝有史以來第一位彰名於刊冊之間的女史。
可皇上答應讓羅女史任總編纂,卻將真正負責的位置給了自己的妹妹。要知道長公主殿下或許是目前唯一一個有能力也有權力置喙政事的女子,畢竟太后不是皇帝生母又有一層無法宣之於口的尷尬在,皇后即便與皇帝關係緩和,卻還是不好言說,羅貴妃又從來謹慎安穩,沒聽說她有過僭越或是多言……只有宣儀長公主,她與皇帝議論朝政從來不是秘密,聽聞幾年前幾個公案,皇帝都有專門詢問妹妹的意見,而長公主總能以符合身份地位以及最貼近皇帝心意的答案給予聖上諫論。大家心照不宣的是,長公主一直以同樣終身未嫁致力朝政的鎮國公主作為榜樣,而也因為有此先例,長公主又從來德行服人,朝中也未有議論。如今她掌握這個權力,也能替自己造勢立名,離她的政治訴求與理想,必然更進一步。
那自己呢?
望著一方澄澈幽藍的天空,慧衡捫心自問。
她所求的又是什麼呢?如果她單純只是無欲無求,在聽聞此事之時,又為何心境躁動不安心胸翻湧激盪?
可是如果她朝前走了這樣一步,對哥哥是否會有影響?
兩相權衡交難,她心中亦是天人交戰。最終的結果是僅剩的唯一一個念頭:
去信問問大哥該當如何。
慧衡不知道的是,與此同時,她寄託了無限信任的大哥滿身污泥蓬頭垢面正在山澗里狼狽攀爬。
「大人真的沒事嗎?」
宋蘊和看卓思衡手腳並用攀岩的架勢,露出極為擔心的表情。
卓思衡忍住掌心磨損的疼痛,堅強笑道:「既然宋掌柜說此澗一側茶樹為茶園之冠,那我必然是要看看的。」
好奇總是需要代價的,付出體力已經是最小的代價了。宋蘊和告訴他在此岩澗當中生長的茶樹已有七八百年樹齡,所產岩茶也是叢中之王,他既然主動邀請,卓思衡也想看看,不單是為了好奇心,更是覺得這麼名貴樹株的茶葉,若是用岩窯的瓷罐盛裝總覺得不夠隆重。畢竟岩窯的品質他是親眼看到過的,因水土限制確實有些低質粗糙,若是尋常茶葉裝進去倒也沒什麼,可是這種珍貴品種難道不是要包裝精美多加點附加價值嗎?
他於是決定親自去看看。
可這一路實在太難走了,又因晨起剛下過雨,四人都沒有穿雨屐,於是每個人身上都因濕滑摔倒沾了好些泥苔。
不過最終還是看見了巨大如蓬的茶樹。
卓思衡不知道茶樹也能這般壯美綺麗,岩茶獨特的輕煙綠色仿佛濃霧匯聚到一處,蓬雲如蓋,低徊蒼翠,只覺天邊像是要落下碧綠的雨滴來。
「這株是母樹,幾乎是整座山谷岩茶樹的先祖。」每當提及茶,宋蘊和的語氣里都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我們每年春天都要和茶農一道祭祀茶祖,今年大人錯過了,明年可以來看看,當真是一地各有一地風俗,我剛來時也是看的全然入迷。只可惜這樣好的茶樹所制的茶葉,卻未能得見天顏,未有得封,當真是明珠蒙塵,實在可惜。」
卓思衡心裡很清楚,岩茶不是貢茶,若是貢茶,此樹所產茶葉自然是要上貢的,樹也可以因榮得封。他隱約意識到宋蘊和請他來此處的真實目的之一,於是先當做又學到一小知識,緩緩點頭,繞開話題表示自己聽人說過,瑾州因地方多山,因此好像稀奇古怪的祭祀活動與神仙廟宇都與山和山內生靈有關。
談話間,他想湊近看看茶母樹,誰知剛朝前邁了一步,腳下一絆,整個人都撲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