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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似乎是卓思衡對岩茶表現出了超乎宋蘊和預料的好奇,他當即表示,若是卓大人樂意賞光,可以在明天他清點完貨物後一道返回永明郡,去看看他們家的茶園。
「我們大人來此地是專門為了視看窯廠,怎麼能就陪你跑去別郡?」潘廣凌聽罷不等卓思衡發話,當即提起調門。可當他看見卓思衡比平常嚴厲百倍的目光正看向自己時,頓時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趕忙閉嘴。
從心直口快的潘廣凌臉上收回目光,卓思衡已喚作和和氣氣的笑顏對宋蘊和說道:「那一言為定,多謝宋掌柜辛勞領路,我雖是官身,可瑾州諸地好些風土人情山水物產都不甚熟悉,有勞你見多識廣為我講解一二,也好多見些世面,日後述職總不好三年仍是只知廟堂,不曉俗務。」
宋蘊和請卓思衡去自家茶園當然是無利不起早有自己的打算,見他這樣樂意,心下自然鬆了口氣,連道豈敢豈敢,再看吳興和潘廣凌的臉色都是不大好,他也不多言,只舉杯邀兩人一同給卓思衡敬酒,恭祝此行順暢。
夜裡窯廠給卓思衡安排了住的地方,他自進屋臉色就一直冷著,潘廣凌知道是因為自己之前搶話的緣故,待陳榕去取熱水時主動向卓思衡承認錯誤:「大人消消氣,我不該唐突替您說話,我知錯了。」
卓思衡其實沒有那麼生氣,但他覺得,有時候也不能一味寬勸,要來點嚴厲的措施,讓潘廣凌意識到許多事自己會給他機會,但旁人不會。於是他拿出自己這輩子最嚴厲的語氣說道:「你好大的官威,替我來做主!我問你,來之前我對你說過什麼?」
潘廣凌見卓思衡動了真氣,心裡一虛,聲音都抖了起來:「大人要我切勿急躁……凡事先想再說……」
「我又送了你什麼?」
「大人送了我一本《韓非子》和一條熟牛皮的腰帶。」潘廣凌不等卓思衡再發問,接上話繼續,「大人此舉的用心是想借用書中典故勉勵我,《韓非子》里說『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董安於之心緩,故弦統以自急。』大人也像西門豹一樣送我條柔軟的腰帶,要我記得想做得西門豹這樣於地方造福的官吏,不止要急民之所急,更要懂得急緩自如,莫要心性只躁不沉,壞了處事。」
「你既然這麼清楚,為何不照做?」卓思衡冷起面目來訓人時,倒真像御前的官吏,拿得出一股天威薰陶過的氣勢,令人不自覺膽寒。
潘廣凌也不是替自己辯解,他只是真的出自內心道:「我擔心宋老三有其他打算,想支走大人,讓您不好在此地施展,又影響了窯廠的要務。」
「為此地著急的人不止你一個,就算只有你一個,你也不該凡事不過思路就先開口。以後不許這樣答話!再有一次,我就只當你是個六曹的下屬,想跟我去各地查訪是不可能了,以後官府里遇到也最多打個招呼問個政務,別的話一句也不會對你多說。」
潘廣凌急得快哭了,他這輩子沒有這樣佩服一個人過,只盼著能多學些為官做人之道,將來一併造福百姓功業一方,聽到這樣的話,心中五內俱焚悔恨不已,發誓絕不再犯。
於是第二天上路時,潘廣凌極為安靜,就連宋蘊和謙讓他飲水歇息的垂詢都只點頭搖頭作答,卓思衡看了實在哭笑不得。
但他也顧不上想這些。宋蘊和說話雖是溫文爾雅,卻比官場混過還會套話,卓思衡總能順著他的話說出些自己的情況同時,再討回些消息,從不吃虧。
宋蘊和覺得這個年輕小官表面上溫和儒雅,實際暗藏機鋒,幾次好險被繞出些有的沒的,不若放開話題,大方說些舊交出來,探看一下他是否有背景與交情。
「不知貴郡何刺史與崔長史都還好?」宋蘊和在歇腳的間歇檢查過馱隊,在沿路的山驛命人為卓思衡和潘廣凌泡好了茶,繼而攀談到安化郡的故交身上,「從前何刺史在江南府時與我有過一面之緣,我和崔長史倒是不熟,不過我那兒子卻是見了他就要怕的。」
看他笑呵呵的樣子拿出自己家瑣事說道,又攀扯上自己的頂頭上司,卓思衡也順勢問下去:「我初來乍到,只知何刺史文采斐然,崔長史精通金石,只可惜從前未有交集,原來崔長史倒是和宋掌柜有親故之交?」
「什麼親故之交,他曾經給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當過師傅。」宋蘊和大笑,「我兒頑劣,咱們商賈人家總想有個讀書出人頭地的孩子,我一時心氣太高,也不看自己兒子幾斤幾兩,就講他送去名滿天下的江鄉書院,誰知這小子是個混不吝,吃不了讀書的苦,只好帶回來跟我學點經商之道。我那兒子幾年前在讀書時,崔長史剛好是江鄉書院的院判,說來慚愧,我領兒子回家的時候,沒少跟他道歉,只怕這幾年沒見,他大概還記得我那灰溜溜的模樣。」
「原來崔長史在江鄉書院做過院判,怪不得他詩書文墨皆是通曉,出口成章排典列故更是不在話下。江鄉書院是何等文昌德化的好地方,我於朝中見過好些出自其處的進士出身,想必好些還是崔長史的學生,而他多年卻躬耕於東南一隅造福於一方百姓,安守讀書人的治世之道,實在是堪稱表率。」
潘廣凌沒有看出什麼,但陳榕卻微微側頭去看了一眼說這話的卓思衡。
他好像很平靜,和尋常清談沒有什麼區別,措辭也是極近文雅,挑不出半點瑕疵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