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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若罪狀屬實,確實也該等府軍之人協從定罪。」慧衡清楚律條,知道七品以上的軍中官職即便落罪入衙,也要有其所在軍監的長官在才可議罪,但高永清不是那樣魯莽的人,除非他有別的理由,她略微思考後說道,「為自己手下的五品參將譁變?除非這個戍衛將領是他親爹不成?此事定然還有隱情。」

    悉衡料到自己姐姐敏銳聰慧,當即說道:「此事或許機要,即便兄長也不方便對弟弟多說,我那同窗只說,戍衛將領欲要大事化小,可此參將一直頗得人心,他手下好些卒勇見主將不肯做主,便糾結起幾十個不怕死的硬闖縣衙要殺高大哥還命。然而他們不但撲了個空,又誤殺了衙役和衙仆幾人,縣令一怒之下將此事當做譁變上報郡州,兩級官長都是怒火滿熾,不肯調和罷休,這些人現已押在州牢內,只是……」

    「只是上達天聽後卻還沒有下文。」慧衡想都不想便說道。

    「不知官家如何裁斷。」說到此處,悉衡臉上忽然閃過一個冷漠諷刺的笑,「別又是上次一樣,各打五十大板,像是自己多處事明正從不偏倚……」

    「悉衡。」慧衡以少有的嚴厲目光制止他的話,「大哥教過我們什麼你都忘了麼?縱然我們一代四人坎坷非常,也不該多有怨懟之語,不為別的,只為不該以此困頓心境,徒增煩惱,須著眼當下眺看前路,才能不負父母希冀。」

    悉衡自知失言,沉默半晌低頭道:「二姐,我知錯了。」

    慧衡也覺得方才之語太過森嚴,心中自責暗道悉衡最是深沉內斂,若不是對著自己,怎麼會說出心裡話來?對旁人他是必然不會開此口的,於是便輕輕扶住弟弟肩膀放緩聲音道:「是姐姐不好,哥哥不在,姐姐不會疏引教導,你別難過。只是你心裡縱然不喜……今後難道就不入朝堂為哥哥臂膀了麼?念及此心,也該從此時學著里不露表,跡不由心。只看咱們哥哥平時是如何做為,你也該心中有數。」

    悉衡愧意終於稍稍褪去,須臾後方才開口:「二姐,我這些日子時常在想一件事。」

    「你說,姐姐在聽。」

    十六歲少年的眼中忽然有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深沉,只聽他低聲說道:「我是必然不會眼見哥哥一人在朝堂泥淖之中孤軍奮戰的,可是,襄助兄長的路難道就只有科舉入仕一條麼?」

    這次,慧衡沒有斥責弟弟這番聽起來似有狂悖之意的話語,她只是靜靜看著弟弟的眼睛,許久不語,只聽春露滴落花木的脆響悠悠傳入耳際,她才用那柔緩又堅定的語氣說道:

    「你我並無通天曉地之能,也無未卜先知之術。但哥哥所走之路定然是荊棘險途實在無需二者亦能知曉。我們做妹妹和弟弟的若只是待到愁來才想分憂,豈不是太過無能?我們的大哥不是一般的手足,他既是你我的父親也是你我的母親,何止血濃於水?家中最悲苦之際,你恨自己年幼我恨自己孱弱,都是無能為力不得替大哥分憂,如今我們再不是從前的樣子,也是時候該是與哥哥並肩同擔一路風雨了。」

    悉衡沒見過姐姐眼中曾閃爍過如此攀星勝月的明光,他知自己此時定然亦是如此。

    「但,只有一樣。」慧衡用最輕的語氣說出最強硬的話來,「我們的抉擇不論如何都要告知哥哥,不可一意孤行,讓他從中為難。」

    「我明白二姐的意思。」悉衡的這個笑容終於有了少年人肆意舒暢的感覺,從唇角到眉眼都自如展開,發自內心地呈上了他的許諾與決意。

    第67章

    「我家先祖列代都為匠作官人,隋朝時隨主將受封伊州,舉家遷徙至西北,到了晚唐連年戰亂,西北已是無法維繫,剩餘族人只好歸還家鄉瑾州重新落腳,至今也已百餘年了。在西北時先祖隨軍燒窯都是就地取材,也跟四面到此的匠人們學到一身好本領,歸來後便也世世代代以此謀生,大人聽不懂的那些歌謠正是伊州古調,我們都是跟家裡老匠人們學的。」

    吳興講起家珍娓娓道來,半點沒有拉窯時的粗獷豪邁,他替卓思衡又倒一杯酒,也給潘廣凌再度斟滿酒杯。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的技巧都是祖傳。可我聽說,瓷窯最要緊的是『一火二土三細工』人力終究是最末,技巧再好也要看窯的天時地利,你們先祖帶著滿身技藝自西北歸來,想必也適應了好久本地水土,才重新燒出岩窯堅而不摧的奧妙來。」卓思衡將酒一飲而盡,看著岩窯燒制的平口酒碟緩緩說道。

    吳興自方才起就對這雖是初來乍到卻能滿口講出燒窯行里話的年輕官吏心生敬意,此時聽他講出瓷窯的根本三要,更是五體投地道:「大人從前是在工部還是在修內司專管御窯和官窯上進的官?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

    潘廣凌大笑道:「你可別瞎猜,大人是狀元及第,從前那可是翰林院的御前侍詔,哪做過這些雞毛蒜皮的小官?」

    卓思衡心道,御前的雞毛蒜皮可太多了,他倒是願意做些實務,不然也不用翻了上百本書才學到一身皮毛,到這裡講出的其實也都是淺顯的知識。

    然而讓他沉重的是,即便如此淺顯的東西說出來都能讓吳興驚喜訝然,可見之前此地官吏從未關心過岩窯的死活。

    「瑾州的水土和古伊州定然不同,你是否知道自己先祖是如何調換技藝與天時地利再創造物?」卓思衡將話題繞回正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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