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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他並不知道的是,這座岩窯和燒制出的土瓷,正是皇上給卓思衡這任外放的一道必答題。

    第66章

    抵達汀岩縣的岩窯廠時,剛好一爐新瓷燒出,十餘名工匠吆喝起腔調拉開第一道爐窯門,熱流自內封口縫隙滲出,噴涌得整座院落里仿佛炎炎夏日,卓思衡覺得自己眉毛好像都要燒著了一般。

    「這已是降過溫的爐子了。」遇到自己專業時,潘廣凌總是能更耐心說話,「燒好後的瓷器要靜置在爐內一段時間,用余火烘出最後的水分來,瓷才又硬又鏘經久耐用。」

    卓思衡第一次見這樣場景,滿心激盪,恨不得自己也挽起袖子拉住麻繩,與窯工一道齊心協力扯開封門磚。

    連話少的陳榕都忍不住開口道:「我也是本地人,可從沒聽過他們唱得號子,有些字眼也聽不懂,不像是咱們郡里的方言?」

    潘廣凌搖頭道:「我倒是來過很多次,也曾問過,只是聽他們說是為齊心喊唱的,都是本地窯工之間口耳相傳,卻不是縣裡的鄉音,那些詞句我也聽不懂。」

    「那是伊州古調。」

    說話的是一個赤膊上身的漢子,他正拿浸水的毛巾擦自己光禿的腦頂,用帶本地口音的官話向三人搭茬。

    「小吳師傅。」對這裡的人和事最熟悉的潘廣凌認出此人,忙給卓思衡介紹,「這是岩窯的窯主吳興,年紀輕輕便繼承了這座窯廠,經驗卻最老道,關於岩窯一切事宜都可問他。」

    言畢,又對還在猛勁兒擦汗的吳興說道:「這是咱們郡新到任的卓通判,巡視當下來縣裡看看,特意過來窯廠。」

    吳興在頭頂亂抹的手猛地停住,正要行禮,卻聽遠處有人喊他道:「吳當家!通窯了!」於是顧不上那些,丟下三人奔至窯前,將手腕粗的繩子往臂間一繞,朝後大喊:「唱起來!」

    「他們要扯開第二道封著的窯口。」潘廣凌怕卓思衡介意吳興的無禮,趕忙替他解釋,「一定要在窯溫未完全降下時趕緊打開泄熱,否則一窯的器皿就要壞了。」

    卓思衡卻根本顧不上這個,只認真在看在聽。

    只見十餘個滿面紅光的漢子唱起他們聽不懂的蒼涼古調,散碎的動作逐漸整齊劃一,待到歌至最後一句,音調高亢變唱為喊,幾近吼出,窯門應聲而倒,窯內紅光熾盛,照得人眼前好像只剩一種顏色。

    好一會兒三人才從這壯麗又雄渾的人為景象里緩過神來,此時吳興已帶十餘人站好朝卓思衡行禮,領頭拜道:「卓大人,請救救岩窯吧!」

    ……

    帝京,卓宅。

    天氣漸熱,涼閣的卷幕已都換做竹簾,窗格卸下,好風隨入,如今這裡歸了慧衡使用,從前卓思衡的書籍與文房她都照原樣保持,只自己單獨支張小桌挨著大桌,點算帳目與閒暇閱讀都於其間,是不是側頭看看依舊例擺放的大桌筆硯,仍覺大哥尚在帝京,只晚些就能自翰林院歸家。

    但今天,慧衡手上捧著的卻不是書卷,而是個泥黃色的岩窯瓷洗。

    旬修的悉衡換過衣袍拿著書箱走至簾前,涼閣無門,他便叫了聲二姐姐,慧衡過於全神貫注,聽到聲音才恍然抬頭喚他入內。

    「詩作我已整理好,我自己的居多,還有幾個有來往的同窗習作,一百一十七首。」悉衡撂下一摞裝訂好的簿冊,還已細心地裱糊上厚紙的封皮。

    熊崖書院課業繁重,一旬就能攢下這些詩作來,慧衡心疼弟弟,讓他先去歇息,誰知悉衡卻搖頭坐下,沉聲道:「有一件事我想隨二姐姐的信附上告訴大哥。」

    「很要緊麼?」慧衡邊問邊轉身拿來紙筆,「此時記下,我明日便教人送去驛站。」

    「是關於高大哥的。」

    慧衡愣了愣。她當然知道高永清在卓思衡心中的分量,他們二人是由各自父親介紹結識的故交,情誼非比尋常,自高永清被貶謫後,卓思衡每每提及都要憂思無解,如今他們一個西南一個東南,兩地相隔山川,再加上朝堂之爭在先,更不好交聯,卓思衡走前曾叮囑慧衡,若是京中有高永清的消息務必急驛告之,但她才拜訪曾大人不久,佟師沛前幾日也有和趙蘭萱來訪敘談,並未提及朝中何事與高永清有關。

    「我在書院有一還算熟悉的同窗,他長兄如今在威州武寧郡州府軍做七品的校尉,他們的駐節地就在郡內的金川縣,高大哥就是在那裡做縣尉。」悉衡頓了頓,接過姐姐遞給他的水卻沒有喝,「他長兄兩日前寄信給他,要他照顧父母身體替他多盡孝道,說自己今年因軍中出事無法歸家,信里說,金川縣的縣尉——就是高大哥,拿住問罪斬了一個州府軍的五品參將,府軍險些譁變。」

    慧衡騰得站起來,臉色都有些變白,定得什麼罪她不清楚,但州府軍譁變卻是大事。

    州府軍軍力雖不如幾處軍治監與禁軍二司,然而好些駐邊州府軍也是精兵銳卒防範邊境的勁旅。威州地處西陲,與古蕃接臨,兩地雖戴白者不見干戈,卻也曾有過刀兵,此地駐軍若有譁變恐危朝綱,是極要緊的事!

    「你朋友可告訴你那參將犯了什麼罪?」慧衡驚懼之後鎮定問道。

    「高大哥定他恃醉行兇,戕害兩個牧民。」悉衡輕聲道,「那牧民的獨子拿了那日行兇的匕首來狀告,人證物證俱在,其實那個參將抵賴不了的。然而他卻口口聲聲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若要處置也該論軍法而非民吏,箇中細節同窗兄長心裡也未寫明,只說當堂判了參將個斬立決,州府軍戍衛將領趕到時,人頭已落地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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