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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曾玄度大笑道:「方才你還說我關心則亂,自己又何嘗不是?你哥哥素日與我誇你經史子集無一不曉,怎會不知你哥哥用得是晏子對付齊景公的方法?」

    《晏子春秋》卓慧衡當然看過,她當即頓悟,眼神明亮許多:「原來如此!晏子佐景公,投其所好,讓其肆意逍遙聽之任之,於是他大權獨攬闊斧施政,成就名相權臣之業!」

    曾玄度想說以你哥哥的本領能耐,將來如何做不了名相權臣?卻又覺此話雖是宏願得償,但權力的台階步履維艱,任重道遠,更有諸多兇險,便也微笑不言,就此越過此話。

    第65章

    出發之後,行進於安化郡南的驚山盤谷之間,潘廣凌始終記得並且未來也會不斷回想起出發前那一夜卓思衡對何孟春說過的話。

    ……

    「但凡通判新官上任,總要去到郡內各縣一趟,我雖有心同大人以詩相交,卻無奈朝廷俗務在身,還望大人體量。」

    卓思衡說這話時痛心疾首的表情幾乎讓人生過半晚酬知己的何大人落下淚來,他感嘆道:「雲山是少年英才,雖說你我君子之交,不該罔論尊卑,卻始終有這身官袍貽誤此生啊……你不必難過,一路之上所見所感,皆作詩文且記下來,或來信予我,或歸來再敘,你初到郡上,我已將郡令派下給四縣官吏,命他們對你務必言聽計從,無需擔憂有人刁難,若敢,只管來回我!看我怎麼收拾這些宵小!」

    這是潘廣凌第一次見何大人大聲拍胸脯講話。

    而且何大人從來少管地方事務,只是如實報上派下,甚至都少有干涉過問,可他居然給縣派下郡令,那自己和卓大人這一路上豈不是不會有半個人敢找麻煩?

    「那下官就多謝大人照拂了。」

    「雲山啊,這是我為你特設的餞別私宴,無需這樣稱呼。」

    「伯瀾兄,那小弟就卻之不恭了。」

    卓思衡的稱呼轉換如此絲滑,神態表情卻依舊從容,仿佛和何大人已結識良久兄弟情深,自然而然便有此一呼。

    「好!來,愚兄敬你一杯!」

    席間何夫人也出來應客,她談吐很是爽朗痛快,比她那位不文縐縐不會說話的丈夫要好得多,她見何大人如此看重卓思衡,便要自己府上得力的護衛道中護送,卓思衡謝過但說,本地在何大人治下民風淳樸怡然,自己走最險難的山路入郡都未曾遇賊,此次更不用如此大張旗鼓耗費人力。何大人和何夫人聽了受用無比,都贊卓思衡勤儉平和,有淳古吏風。

    幾巡之後,何大人酒還沒喝多少,人已經飄了,卓思衡將敬酒一飲而盡,笑道:「其實,小弟此去還有一事相求。」

    「但講無妨!」

    卓思衡舉杯相懸,敬道:「我知道伯瀾兄興好游山樂水之事,郡內各處多有墨寶,皆是在景秀天然之處山水融洽之地,此去一路我也想沿途尋兄之腳步,再朝郡外走探,亦步亦趨,探看秀色品略兄之文墨,但又不知究竟哪處可堪一游?哪處有兄長題墨?還望兄長賜教親勞,替我簡要繪製一圖,好因就尋之,瞻仰一二。」

    聽了是這理由,何大人當即說了三聲好,命人去開郡府庫,取出瑾州輿圖來,白描紅繪,將整個安化郡與周邊兩郡的地誌圖畫下,於上點了十幾個墨點,詳細告知卓思衡沿途美景和自己的題刻都在何處,還一一標記,生怕他記不住。

    潘廣凌心中是震撼的。要知道州輿圖因涉及軍府布防與地要關壘非刺史不得閱,卓思衡的品級看到安化郡輿圖倒是足夠,要想再看周邊卻難,眼看卓思衡雖是在極認真地附和何大人的景點介紹,可目光卻飛快掃覽滑閱整張圖,仿佛要將目之所及統統記住一般。

    然後,到了刺史巡郡真正出發的時候,拿著帶何大人親注的地圖,卓思衡帶潘廣凌走得路卻全都繞著上面的題記走,一處也沒停留觀看。

    「大人回去還要給何大人交詩詞什麼的,一眼都不看,如何交差?」潘廣凌跟在大步流星的卓思衡身後不禁擔憂。

    誰知卓思衡卻只是笑了笑:「我半個月前給家裡去信,要我在書院讀書的弟弟拿些他和他同窗平日課上寫得詩作寄來,大概咱們回去的時候就能拿到,到時候隨便改改,換幾個字,他山作此山,就當做是本地遊覽興作,以何大人的水平是絕對不會發現的。」

    面對施展瞞天過海之計智多近妖的卓大人,潘廣凌一時覺得自己的擔憂像個傻子一樣。

    相比自己,身側卓大人的隨從,那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男孩就淡定許多,仿佛已經習慣卓思衡這些眼花繚亂的操作,沒有半點錯愕。

    「可是……大人難道不覺得委屈嗎?」潘廣凌跟上卓思衡腳步,實在憋不下心中的疑惑了。

    「委屈?」卓思衡轉頭看他,「為什麼會覺得我委屈呢?」

    「大人心有宏略,又負大才,卻要為施展二者不得不折腰摧眉,難道心中不會委屈嗎?」山路無人,潘廣凌也說得意從心起,聲音越來越急,「何大人是什麼樣的人,我在安化郡這五年再清楚不過!他雖無大過,卻從不作為,遇事便攤派他人,只關心自己那點子風月文墨,去到地方從不去關心農作耕事和鄉情諸事,六曹公務從不過問,不說別的,他到安化郡兩任做滿已是六年有餘,連一句本地話都不會說!遇到個別公案需要升堂,還得專門有人替他譯話才能同本地人交流,這樣的父母官怎麼算合格?這也便罷了,偏偏他自己附庸風雅不夠,還帶得全郡上下官吏都往這條不務正業的道上走,由他牽頭,誰敢不從?自他來了後,郡上大小官吏為博得他青睞,各個開始鑽研詩文駢賦,談論正事時也是不是來上一句毫不切題的典故,此風一長,再難收拾!如今郡衙什麼樣子您也看到了,難道不是何大人的過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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