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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你找到舅舅了?」卓思衡當即明白,也驚喜萬分。

    范希亮用力點頭:「對!找到了!」

    原來他們的舅舅、兩位母親的弟弟宋良永,曾在巴州劍門郡清涿縣任一主簿,范希亮在任的靈州湘宜郡桐台縣緊鄰巴州,他期間多次尋訪,卻未有所獲,按照從前地址查問,也都問無此人。

    「可我這些年寄過去好些東西,舅舅雖並未回信,但年節時也有土產寄過來,怎麼會不在原來的地方?」卓思衡詫異。

    「我多番打聽,才知道舅舅當年在做主簿時,隨縣令攀山查訪不慎跌落,傷損雙足,雖然還能行動,但也需拐杖常伴,他殘損之軀很難出仕,便病致離堂,如今正在巴州盤江郡一個小書院裡做課師。」范希亮嘆了口氣,像是感慨重逢不易般,又悲傷又慶幸,「只是可惜前兩年舅母病故時我尚未尋到他們一家,沒能幫上忙。現下我已把舅舅接至縣衙府上奉養,他與舅母有一女兒,也就是咱們表妹,乳名叫露至,今年才十一歲,長得好像我們!當真是一家人的模樣!那些土產寄送往來都是她操辦的。」

    驚與喜、悲與歡隨著表弟的幾句話流轉顛倒,好像人生也似是如此,卓思衡覺得心中親眷重逢喜悅是真,可感知舅舅這些年的辛酸流離,更有悲苦縈繞心頭,只想早日見面,好替母親再與家人見上一面,於是說道:「舅舅身體如何?若是你那邊不方便,接到帝京我家裡去吧!讓表妹也一道上京,好歹有阿慧在,她也不是一個人。」

    「舅舅身體很好,可是腿腳不便,靈州多是山路,恐不宜遠行,不然此次我來述職必定帶他與你一聚。他本想只讓表妹前來,可表妹惦記盡孝照顧舅舅,哪裡會肯,就只能是兩人都留在我那處。」范希亮重新展露笑容道,「表哥你從前總是說我細心最懂體諒照顧,怎麼如今反倒不信我照顧得好咱們舅舅了?」

    慈衡聽著兩人說話,先是難過,此時更是驚訝,范表哥看起來很是穩重溫和的模樣,誰知和大哥說起話,好像是小孩子一般,還會任性小鬧玩笑兩句!果然大家在哥哥面前都是如此,即便是最少年老成的悉衡四弟,也會有忍不住偶爾伏低,真真正正像個弟弟的模樣。

    卓思衡則早已習慣被人這樣依賴玩笑,大笑道:「我哪是不放心你?我是擔心你家裡給你找麻煩。」

    范希亮的神態一改離京前的鬱郁和陳黯,疏朗中多了自信,篤定道:「從帝京到靈州隔著三四個州十幾個郡望,我爹不過是個閒散衙門的閒散官職,手是伸不過來到我地方上,我在自己的地盤照顧親舅舅,哪用得著顧忌?」

    卓思衡對表弟性情的轉變大喜過望,尚未啟口誇讚,只聽馬車到了官驛,三人便就此止住一道下車。

    官驛傳餐酒水儉薄,但仍是肉菜皆有,卓思衡和范希亮生活中都是簡樸習慣了的,並不挑揀,一家三人在一處吃了飯,絮語好些各自這些年經歷的世事,只覺三年快如白駒過隙,仿佛只是忽然而已。

    敘談至夜,卓思衡讓慈衡早些休息,自己則與表弟二人離開官驛,沿湖橋行至視野開闊的寬堤之上,夜風微涼扶柳,四周無有行人,遠處燈火依稀明滅,二人自己各執一雪紙提燈,橘紅兩點閃閃搖搖相伴而行,到僻靜處才開始說些真正煩惱的事。

    「你的婚事我已去信讓阿慧替你打聽了。」卓思衡知道範希亮最關心的事,於是先挑這個說,「對方是太府寺少卿林璞大人的二女兒,自幼在家鄉祖父母膝下長大,到了議親的年紀才接來帝京。林大人為官也算清正,曾學士見過他家大公子,說是品性端正,雖然尚未入仕,但來日可期。只是曾大人說有一樣……」

    「林二小姐是庶出。」范希亮笑了笑,「聽聞還是當年林大人在家鄉時犯下的一個錯誤,同家裡侍婢生下來的女兒,因怕耽誤前程便只養在父母膝下。」

    「表弟,你很介意麼?如果你介意,不妨告訴伯父。如今你官升半級,與你爹也只差半級,他未必會像從前那樣對你頤指氣使,也看得出你未來只怕比他不知要高到哪裡去。」卓思衡自己是不介意這些的,但他覺得婚姻大事,還是表弟自己的看法更重要。

    「表哥,我說我不介意,你信麼?」范希亮磊落的眼神望過去,卻仍是自嘲般笑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父親與母親為我弟弟謀求親事,是否會像這樣不計較出身呢?」

    卓思衡很怕表弟鑽牛角尖,當即站下認真說道:「你弟弟怕是攀不上這樣好的親事才對。」

    「為什麼這麼說?」范希亮也趕緊站下。

    「你爹對你這個弟弟確實盡心,不怪你覺得不平。四處求告找門路讓你弟弟希明進了熊崖書院。他比咱們家悉衡年紀長,讀書卻是不如。悉衡回來曾告訴我,夫子和教習屢次提點你弟弟用功,他偏不肯聽,多有頂撞,甚至還有次返回晚歸,被院丞當場逮住。」卓思衡說著都忍不住直搖頭。

    這些范姨夫是不會是告訴表弟的。

    范希亮聽得一愣一愣,似是不敢相信,連忙追問:「果真?可父親來信說家中一切都好,弟弟學習上進樣樣出色,再過兩年就讓他下場考試了……」

    卓思衡心想你爹最要面子,怎麼好願意承認自己天天看不上的大兒子如今政績優秀前途光明,自己最疼愛掛在嘴邊夸的小兒子是個紈絝無用的廢物?只是這話直直說了表弟又要傷心,只能婉轉迂迴出更舒適的辭令:「是不是怕你擔心,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每次書院旬休悉衡回家,我探問之下總能問出你那寶貝弟弟的新花活。到底在我離京前,他屢次三番院內試測不堪入目,已被書院清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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