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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自己的姨母一直很神奇,她能用世上最柔軟的語氣說出最強硬的話,從不疾言厲色,也不狠言相加,虞芙聽罷也展露了笑顏:「我昨夜對阿慈說,雖然她爹爹早亡,然而她所受得慈父垂愛卻比我要多得多,別提還有長兄如父殷殷關切,她便勸我不要往刁鑽了想,說我也有兄長百般呵護,更在姨母膝下庇佑成長,天下事事怎能求全責備,知一事曉一福才是該有的處世寬心。是我一直心思繁重不肯輕放,如今姨母和阿慈都這樣寬慰,我心中已然通透許多。」
善榮郡主起先聽得奇異,至後言中更是眼盈笑意不住點頭,聽罷說道:「能得友如此,當真是你的福氣。」
此時船上書房裡,氣氛卻緊張許多,靳嘉勸到嗓子冒煙已經黔驢技窮,他真的很想念卓思衡,若是他在一定能加以勸阻,可是一想自己表弟和卓思衡兩人的矛盾,又只能嘆氣。
「表哥不必再勸,我心中自有分寸。」虞雍撂筆,將寫好的信封好,傳來自己一隨行部下,遞信後道,「務必送至青州府軍都督施庭手中。」
部下得令而出,動作乾淨利落,看得靳嘉也是暗贊表弟年紀雖青,卻治下有方,可轉念一想,還是憂心忡忡道:「你我不單在朝為官,更是親貴之後,占著一個皇字,即便為身直正,也總是難免會遭一二不德之人構陷,你若事事放在心上事事不讓,只會讓麻煩增煩於心,若真茲事體大,我也贊同你施展手腕,可昨天這事說到底還是那幫歹人懷心未遂,最後也沒掀起什麼波浪,過去就過去了,哪能事事睚眥必報呢?」
「確實沒有必要,螻蟻苟蠅不足為慮。」虞雍重新坐下,神色也不怎嚴肅,聲音甚至還有一絲輕快,「更何況我們的皇字和當今天子的皇可不是一筆寫出來的。」
虞雍的母親是景宗的妹妹,靳嘉的母親是也是景宗手足的愛女,他們輩分確實不低,也的的確確各個屬於近枝皇親之後,卻與和景宗只有名義父子關係的當今天子隔著一層。
「那你何苦要有此一舉?」靳嘉大為不解,「施庭在青州府名聲並不好,你我都是知道的,他治下州府軍軍紀散漫多有事端,前些年我爹在青州任職時最是煩心給他的破事善後,你明明都知道為何還招惹?欠他的人情哪是好還的?」
虞雍卻只是置之一笑,仰靠椅背輕聲道:「他若是治下嚴正有方,我許還不用他幫忙。」
靳嘉從來說不過表弟,擔心也是無用,只好換過話語來:「好,這件事我不管了,但云山兄怎麼招你惹你了?他是官家看中的能吏,此次外任雖是遠調,卻也是聖上親自選的地方,我看他回朝後必得重用。就算不為這個,他個性能力都是同輩里一等一的好,我不信你看不出,為什麼非要和他過不去?」
聽到卓思衡的名字,虞雍半閉養身的眼睛豁然睜開,半晌後說道:「我和他脾氣不是很對付,天生合不來。」
靳嘉都要被氣笑了,他自詡好脾氣,可偏偏拿這個表弟沒有辦法,只好搬出殺手鐧來:「你和人家哥哥不對付,可咱們妹妹和人家妹妹關係好得很,到時候你要是鬧得僵了影響阿芙,我第一個找你算帳。」他天性恬淡折中,放出的狠話其實沒有什麼魄力,但還是決定說出來。
許是提到妹妹的緣故,虞雍眼中的戾氣似乎是悄無聲息的消散了,靳嘉看在眼裡,心中也略略放心,他能說的就只有這麼多,然而其實表弟在軍中混跡,脾氣若不是這般,也不能從十四歲起便摸爬滾打至此位置,倒也不是非要轉他性子,只是凡事多少留點餘裕,但願他是真的聽了進去。
白日行舟江上,自有春風相助,卓家兄妹五日便抵達江南府地界,離建業城還有十幾里水路要走,天空忽下起雨來,細細蒙蒙纏纏繞繞,慈衡第一次見這樣不清不楚的大雨,不見雨珠只仿佛天地間連了萬千絲線,密密織開一張水霧氤氳的春時之網,把他們捕獲進去。
她不肯去艙里躲雨,非要站在外面,卓思衡只能跟船家要了套蓑衣雨笠給妹妹穿戴整齊,兩人一個坐在篷底一個站在船頭,隨著穩穩噹噹的舟船,經過青煙飄霧的柳灘,進入建業城北的吳都門。
帝京匯集天下富麗繁盛,然而建業亦是不讓,民物康阜只觀水運碼頭周遭的樓闕好屋便知一二,到處行人像是早已習慣這細柔不沾衣的春雨,來去自如也不遮蓋,別說慈衡看得呆住,就連卓思衡也深覺天下之大,竟有如此細膩精緻又熱鬧繁華的好去處。
待到船隻靠岸,兩腳踏上青磚地面,仍有不真實的感覺,卓思衡回身安排人去送行箱到官驛,再一轉身,忽被一個身影擋住前路。
「表哥!我終於又見到你啦!」
范希亮雙目含淚,卻是笑容盈風,歡欣的語調好像比江南的細雨更輕颺若飛。
第62章
「慈衡見過表哥!」
慈衡脆脆的聲音連綿柔細雨都能打透,范希亮還是第一次見除去卓思衡以外的卓家人,別有一番親切感油然而生,之前信中讀到表哥會帶著慈衡表妹來江南府,他專門備下好些見面禮,如今都堆在官驛,自然忙不迭拉著表哥和表妹趕緊同去。
「表哥,你長得和我大哥真像!」路上,慈衡訝然驚嘆道,「比四弟還像!」
范希亮和卓思衡相視後皆是大笑,說道:「不然當年我怎麼在那樣多考生當中一眼便認出表哥來?」說完,他眉梢上的喜氣更濃,轉頭對卓思衡道,「表哥,咱們家的相似之人,如今可不止我們兩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