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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
這邊慧衡和思衡在說話,那一邊慈衡在看悉衡收拾回書院的箱籠。
二人一言不發,一個看一個動,就這樣過了好久。
慈衡百無聊賴看著窗外那棵前年春天剛移栽過來的梧桐樹,十月濃金色的片片掌葉在月夜下婆娑淒迷,透著疏疏淡淡的清光。
再回頭看悉衡,已將大半東西收撿完畢最後查看。
「我給你那個醒神用的香囊呢?」她順口一問,「裡面的藥芯改換新的了吧?」
「上旬的時候就壞了,藥灑了一箱子。」悉衡說道。
慈衡知道自己針線極差針腳粗漏,只好道:「等秋天過去姐姐身子好了讓她再給你縫一個吧……」
屋內又恢復安靜,很久很久,悉衡忽然開口:「三姐,其實你還記得她,對嗎?」
慈衡刀子一樣的目光落在鎮定自若的弟弟身上,上下颳了個遍,圓圓睜著的眼睛像兩顆黑亮的火丸要給他洞穿兩個窟窿:「你想聽我說什麼?」
悉衡淡淡道:「我想聽什麼並不重要,因為她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我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可姐姐卻在為此煩惱。」
「也就一點點吧。」慈衡倒也爽快,反正在這個家,她想藏什麼心思都是藏不住的,哥哥姐姐弟弟,各個人精,她將頭枕在手上,幽幽道,「與其說煩擾倒不至於,只是有些想爹和娘了。」
「其實三姐姐心中都是明白的,我們並不是沒有爹娘的可憐人。」悉衡同慈衡一起望向窗外的梧桐與月,「我們其實一直都很快活。」
慈衡明白弟弟的意思,幸福的人沒必要將時間浪費在怨恨上,卓衍和宋良玉的存在讓這個世間並不虧欠她什麼了。思及此處,她忽然有了做姐姐的勁頭,站起來道:「明天我去給你再抓一副醒神的藥來,你先拿紙湊合包著,下旬回來我給你重新縫一個香囊。」
「這次辛苦姐姐縫得嚴實些。」悉衡說著笑了笑。
……
這個秋天雖有風波,但卓家卻過得依舊溫馨和暢,唯一的大事是剛入冬年節前,卓思衡又為宅院裡添了個家僕。
卓家一直只有三個僕人,負責廚房和內院粗雜的柴六嫂,負責灑掃洗衣和慧衡慈衡近身瑣事的阿環,以及掌管全部外出車馬的伏季。他們三人不似大宅院裡的家僕,是卓家文書上僱傭來的下人。然而卓思衡此次尋來的卻是第一個帶著賣身契的僕人。
此人名叫陳榕,是卓思衡自憫人司買回的家僕。憫人司是刑部關押受罪犯牽連的無罪家眷處,當年卓家婦孺便都在押此處。陳榕的父親是官焙局的差役,專負責貢茶入京的押運。其父沒有品級,卻牽扯入一樁年初監守自盜的官司里。官焙局一名膽大包天的茶官居然私自勾連賊人,劫走貢茶,而後上報失竊,再與賊人私分貢茶售賣。
此等行徑基本就約等於藐視皇家權力,賊官均遭族誅斬首,陳榕父親是此次押送當差者之一,也受到牽連問斬,家人盡沒入憫人司,發配發賣為奴。陳榕的祖母已年屆七十,經不起折騰一病而亡,陳榕年方十三,比悉衡還小一歲,被貶為奴由憫人司發賣。
「難道哥哥是可憐他?」
看見卓思衡領著陳榕進涼閣談話,慈衡忍不住去問姐姐。
慧衡替她掖別好耳際的一縷頑皮細發,笑道:「憫人司一年到頭髮賣的官奴不計其數,哪個不能說出一段各自的悽慘?為何哥哥偏偏買了他?」
慈衡思索半晌,仍是搖頭道:「姐姐,你就告訴我吧!這些彎彎繞的事我最不擅長啦!」
慧衡輕點她額頭一下,卻還是笑著取出一方紙張來遞過去:「你看看,這是叫陳榕那孩子的賣身契約。」
「這上面有什麼好看的麼……」慈衡拿過來粗粗看過,「不就是籍貫和在籍一類的嘛,字又小,又帶手印和畫押……」
「你當大夫給人看病也這樣粗心?」慧衡無奈笑道。
「那自然不是,人命在身,必當慎之又慎!」慈衡自豪背誦起榮大夫教她的第一課。
「那你怎麼看這些帶字的東西就不能再用一點心呢?」慧衡纖細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陳榕賣身契上的籍貫,「你看看這是哪裡?」
「瑾州安化郡廬陵縣……」慈衡起初讀得拉著長音,可讀完時卻安靜下來眨眨眼,「這不是……哥哥可能要外放去的州郡麼?」
慧衡一副循循善誘教妹妹很是心累的模樣,耐心道:「想來哥哥已看過所有能看的書,找過書本里安化郡的內容,該去問問真正生活在那裡的人,此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去處,未雨綢繆見微知著當如是也。」
「哥哥真是厲害!這都能想到!我看其他那些官員未必就能做到這樣用功。」慈衡恨不得此時卓思衡就在,聽到她這番誇獎,再反過來誇她一番。
慧衡覺得或許到了該談論大哥外任的時機,於是拉過慈衡的手說道:「阿慈,姐姐問你,你可有想過嫁人成親?」
慈衡立即抽回手警覺道:「幹嘛!你自己都沒嫁人呢,不許來試探我!再說咱們家不是不興催婚逼嫁這一套的嗎?」
她雖然已是十八歲,尋常家女孩這個年紀大多已是定親等待最後的嫁娶,可卓思衡一問,慈衡就大義凜然表示自己要學姐姐,於是便也一直沒有提過此事。
慧衡似是極欣賞妹妹這個回答,不以為忤道:「好,既然你也有這個心思,那姐姐再問你,你可願意到同哥哥一起到嶺南去見見世面,看看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