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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不一會兒,翰林院其餘人等散盡,只留卓思衡和曾玄度二人,他們也不去內堂仍留在外間,曾大人讓卓思衡坐下,卓思衡卻不肯,於側首施禮道:「多謝大人。」

    「我幫你就是在幫自己,你無須謝我。」曾大人聲音也是疲憊至極,「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今日到底發生何事?」

    曾玄度也不故弄玄虛也不瞌睡了,一口氣將今日朝堂之上發生的事告知卓思衡。

    督查院特派小分隊歸來,給出了答案:高永清彈劾唐令熙的前三條罪狀確有其事,後兩條地方上難以核查。

    卓思衡聽到這裡不禁疑惑,這不是和自己所想那最有可能的方案是一致的麼?若是如此,皇上或許該鬆了口氣才對,兩邊都找了台階下,怎麼會給自己同事弄成一副精神工傷的樣子?

    曾大人看他不解,霍然起身,指著門口卻壓低了聲音:「你的好世交好賢弟!他可真是生怕事情鬧不大!」

    卓思衡從來沒見曾大人生氣過。

    「他當初在翰林院的時候我是沒看出來居然是這樣不怕死的厲害角色。很好!高永清向皇上奏言,他早就料到朝中官官相護已是至此,更顯宛陽唐氏隻手遮天,如此他身為御史決計不能罷休,他居然……他居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新的奏章,你知道他這次要參什麼?」曾大人怒極反笑,顫抖的手高高揚起,「他早寫好摺子,參了所有此行均州行代聖監察之職的官吏,還有同聖上商議舉薦人選的官員。」

    卓思衡覺得自己腦花一下子都熟了。

    和聖上議定出行官員的人有五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沈敏堯、弘文館大學士白琮、吏部侍郎於堪、御史大夫王恢孝……以及自己眼前這位翰林院學士曾玄度。

    高永清……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參那些監察御史,卓思衡不奇怪,這結果不是高永清想要的,他必然要有下一步舉動,可參幾位朝中肱骨卻是無稽之談!宛陽唐氏多大的面子,能扯動這幾個人給自己賣力吆喝?不說別人,但論一個沈相,如今地位如何尊崇,無論仕林還是清流,官中亦或民間,都多有聲望,加之他為人勤儉從不鋪張,府邸也少仆無庫,皇上連年嘉獎器重有嘉,如此智者是斷然不會將自己陷入世家勾連的泥淖!

    再說曾大人,這一年多卓思衡靜靜仰觀,也只曾大人雖大多數時候不言不語,但卻是有自己政治理想和抱負的官吏,也絕非庸碌混跡官場之輩。去年九月茶鹽稅出了紕漏,眾人都想大事化小,偏曾大人力排眾議屢次上書,只說茶鹽稅務乃是國藏之重,又言鹽民辛苦不能加諸,幾番複議才最終懲處了下面那些盤剝鹽民的地方官吏。

    官場上許多事的確是有表面功夫,但當涉及個人利害,是否願意以身涉險便成為檢驗的關鍵。

    沈相和曾大人便是卓思衡觀察得來的結論,沽名釣譽的人是做不到拿自己的官途坦順來為政治和人民做犧牲的。

    高永清也在翰林院做過侍詔,他會不知?

    卓思衡不信。

    除非背後還有更深層的目的。

    卓思衡想替他辯解,但也知道此時的言語有多無力,若要替他抱歉,他一個都被高永清拒之門外的人又有什麼資格代人說話?

    當真是夾在中間極其為難。

    曾大人可能從來沒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污損吏治」「不堪一用」,是真的氣到了,坐下順了好一會兒氣,看卓思衡始終低著頭不言語,又覺得自己發火拿他撒氣大不應當,沉默須臾後開口道:「天顏震怒,高永清已被押入大理寺典獄,皇上要他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是不是為了私怨不顧社稷,挾仇裹恨攀咬相誣。」

    刑部大牢關民事和普通刑事犯人,宗正寺裁獄關押犯了錯的皇親國戚,而大理寺的典獄是專關在朝官吏與大案要案的罪犯……

    高永清身體不好,關到大理寺去哪還有命?卓思衡心焦似烹,越是這個時候,他越強迫自己冷靜,從曾大人的話里摘出關鍵信息。

    「私怨?」

    看他這樣急焦都還是能抓住重點,曾大人心想自己看人的眼光總還是不錯,眉間心頭的鬱結也略有舒展,放緩了聲音道:「昨日唐令熙的長子唐祺飛已有奏明告罪,他說自己當年在江鄉書院時狂悖無知頑劣不堪,多有欺辱同輩的高永清,致使兩家結仇,如今更讓皇上為難。他自請要去向高永清謝罪,也讓皇上治他父親管教不嚴和他私舊有虧的罪過。」

    唐家何其惡毒!

    將上書緣由和此次風波根本歸結到少年舊怨……這一道摺子上去,便是永清賢弟也百口莫辯,無從去說自己是不是在挾私報復,加之今日變故,皇上定然驚疑盛怒。

    「不過這樣一來……我原本還相信唐家未曾干涉此次巡察,可這摺子剛好在督察御史回來前日上奏,想必御史里也是有他家的好親戚能做個耳報神的。」卓思衡低頭閉上眼再睜開後,才能冷靜著說話。

    「若是你高賢弟有這番見識,也該知道怎麼回稟聖上平息天威。」曾玄度也點頭道,「只是這條魚即便釣上來又能如何?攪動泥水污穢滿溢朝堂,高永清即便逃過這一劫,魚死網破後的路怕是也難走了。」

    高永清曾在曾玄度手下做過不到一年的侍詔,曾大人曾經欣賞過他,但他的陰冷狷介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漠然也令曾玄度深知此子極難為國柱棟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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