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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唐令熙,均州知州,正四品;
唐令照,工部尚書,從二品;
史禹,六科司諫,從三品;
唐祺飛,御史台吏科給事中,從七品。
這是在京的,還有七扭八歪好幾門在外任的親戚,高永清化身戶口稽查人員,給單獨列出個折表,又進給皇上。
五條大罪逐一陳畢,滿堂寂靜。
卓思衡從來沒見過曾大人眼睛能睜開這樣大。
他也沒有見過如此言辭銳利的諫言。
其實崇政殿內的官員不過二十餘人,其餘侍詔都被安排在外等候遞交其餘官吏的上疏和輪換排班後續聽令,他一人在內,殿裡便只有兩個人穿著低品級的綠袍,那就是一個貞元九年一個十年的狀元:卓思衡和高永清。
原告陳述完畢,被告登場。
唐令熙已被召回帝京,在挨罵時已氣得鬍子亂抖,卓思衡見過唐祺飛,這倆父子長得很像,面闊庭方的端正之態與一身不俗的清朗之氣相結合,仿佛天生就是做文官的料子,抗辯之詞也擲地有聲:「均州雖是富庶上州,然而幾年前北方四鎮冬荒頻頻,朝廷命北部其餘諸州運糧賑災,其餘州府多有推諉虧付,唯獨臣傾舉州之力,謹遵上諭,將存糧悉數運調,又調民夫多人襄助臨州搶收秋糧,所謂農田均荒卻有部分屬實,然事出有因,絕非臣之荒怠。而賑災不力……敢問皇上,他州之災難道不是吾國之災?均州傾力以抗北方災荒,如今難得自保,難道是活該不成?」
他再抬頭時說話已有了哭腔,哀哀道:「謹遵上諭者,難道便要遭此構陷?自此以往,再遇鄰州災情豈不各州都要袖手旁觀以求自保?天下百姓何辜?若是臣因此受罰,豈非寒了天下州郡官員的心?」
他一番陳詞結束,皇上的面色已由沉鬱露出些許悲憫。
不虧是為官多年。
卓思衡冷靜細思,也覺抗辯有力,只是永清賢弟手裡有實打實的數據,想要依靠此等言辭翻盤,實在太難。更何況真正最讓帝王猜忌的第五罪他卻片言未提。
這才是最要緊的。
這時自他面前走出一位紫服大員,出列後卸下進賢冠納頭便拜:「臣願告罪請辭,還我宛陽唐氏清白。唐氏跟隨太祖興國定邦,忠行可表,既然我與兄長同朝為官已造人猜忌,不若我自請白身,我兄才幹吏能皆強於我,還望陛下莫要因人構陷對他心生芥蒂,萬事請皆以國祚民生量度。」
原來在這裡等著。
唐令照自請離朝,用行動表面他們家是不屑於構建勢力和榮華的,要知道如今他比哥哥的官位重要職權更大,要是真的貪戀權勢和逃避罪責,也該是被參的唐令熙自動請辭,然而卻是他站出來……
卓思衡偷偷用擔憂的神色去瞥高永清,只見對方全然面無懼意,冷冽的神色勝冰欺雪,肅肅蕭蕭。
看來永清賢弟已然料到會遭到以退為進的瘋狂反撲,故而臨危不亂。卓思衡略有安心,收回目光時卻被曾大人瞪個正著。
這是一個警告的眼神。
卓思衡心中苦笑,眼下局勢混戰,他怎麼會胡亂說話?若是說錯話陷永清賢弟於危局,那他怎麼對得起自己父親和高世伯?
他當然知道什麼時候該保持沉默。
眼神交換間,皇上已走下了台階。
他的目光不再有方才的半分犀利,只剩寬惠的溫和,行至唐令照面前,雙手將他扶起,又接過太監手裡遞來的進賢冠,替他戴好。
唐令照不勝惶恐,連忙俯身不敢言語。
「子輝啊,何至於此……」皇上叫了他的表字,「朕自會核查,絕不偏聽,你身子不好,這樣負氣若是抱病,朕才是會真正不安啊……」
「陛下……聖上……」唐令照老淚縱橫,俯身再拜。
「好了好了,你們都回去吧,今天本來就是先聽聽你們兩頭都是如何各有各話,便先到這裡,茲事體大,朕定然不會昏察。」
皇上的聲音里也有一絲疲倦,朝堂鬧出這樣大的事情,他不立即給出反饋是正確的,總還要聽聽看看其他人的反應。
如果是卓思衡自己,他也會這樣做。
眾人紛紛退出大殿,高永清走過卓思衡身邊,沒有看他一眼。
卓思衡也沒有叫住他。
二人形同陌路,擦肩而過。
御道寬闊,官員們三三兩兩各走各的,卓思衡走在曾大人身後,努力不去看高永清的背影。
「咱們做臣子的,不單單要向書本里的聖賢求學,也得看其他活著的聖賢而有所獲益。」曾大人慢悠悠的聲音同他的步調一樣,「比如今日,你我就該向聖上學習何為不疾不徐何為當放則放。」
卓思衡明白曾大人教訓自己的意思,低頭道:「是,下官受教。」
「你心中有話,並非不當說之話,到當說之時再講出來罷。」
「是。」
他們繼續沉默著朝前走,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和呼喊聲。
「曾大人,卓侍詔,留步!」
二人回頭,竟是皇上身邊的薛公公快步走來。
「二位慢走一步,皇上有請卓侍詔前往天章殿。」薛公公朝曾大人見禮後說道。
「翰林院的差事你回來再議,先去吧,莫要陛下久等。」曾大人看著卓思衡說完卻沒有立即轉身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