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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出於政治立場考慮,高永清本就是均州的監察,上參均州知州,沒有半點越權越矩,反而是他的職責所在,他不需要小心到連故交都迴避,做得太過反而因可疑惹人猜疑。如果永清賢弟是擔心自己受到牽連,那大可不必,卓思衡一不是朝中要員人微言輕,二不是怕事躲怠之人,他一直在皇帝身側看了一年各地奏摺和中央政令,能幫上永清賢弟的地方必然全力以赴,只要他參奏有因。
永清賢弟選擇的對手,是勢力與權柄都極煊赫的宛陽唐氏,孤軍奮戰絕不是上上之選。
退一萬步,哪怕不置喙此事,至少他要為父親見一次高世伯,這也是兩位長輩當時的心愿。
於是休沐當日一早,卓思衡親自帶著拜帖前往高宅拜見。
拜帖沒有寫拜見高永清,而是拜見高世伯,作為晚輩這是應盡的禮數,高永清可以不見他,但不能拒絕這個合理要求。
高宅也不是高門府邸,倒有點像卓思衡家的小院,位置在內城卻又安寧僻靜,三月弱柳扶風孱孱,天色晴好,卓思衡將拜帖遞給僕人後已等了一個時辰,春日的朝暉落在他身上,照得一身舊袍服也有鮮潤色澤,然而他的目光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黯淡。
緊閉的院門將兩個患難結識的少年之交隔絕內外,又過了半個時辰,卓思衡只等到通傳僕人的拒絕:
「卓大人,高大人命我告知您一聲,我們家高太爺早在五年前便已過世,既已沒了長輩的這層關係,您以後就不必來了,他是不會見您的。」
卓思衡靜靜站在原地,許久後輕聲道:「辛苦你了。」
那僕人似乎本以為自己傳這種話會被挨罵,沒想到這位卓大人卻涵養如此好,趕忙道謝告辭。
卓思衡在高宅門前站立一會兒後,才慢慢轉身離去。
原來高世伯也已經去了。
永清賢弟已經一個人孤身在這世上過了這樣久了。
……
第二日,卓思衡去見昔日舊友高永清被晾在門外將近兩個時辰又慘遭拒絕的事傳遍中書省。
一向愛打聽的許彥風湊過來低聲問:「臉色怎麼這樣不好?」他是最八面玲瓏的,繞著彎說話探問總能不露半點痕跡。
卓思衡心中略有不快,面上仍是笑著的:「不礙事的。」他也是太極高手。
「昨日……現下大家可都知道了啊……」許彥風似是不想放棄這麼個信息量巨大的事件。
朝中表面的往來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卓思衡當然知道,但他私下去拜訪永清賢弟卻傳得如此快,不得不懷疑有人存心想拿旁的事情在永清賢弟身上做文章。
「哎……」卓思衡作痛心疾首有辱斯文狀慨嘆,「白大學士的兒子也真是太……竟做出如此有違君子之道的行徑,不怪大學士氣成那個樣子。」
他家住在官宦人家堆里,昨天柴六嫂買菜的時候聽白府下人說,白大學士的大兒子狎伎被親爹當場緝拿,拖回來打了個半死。
這事兒明明比他被關高家門外要勁爆多了好吧。
許彥風見他的話水潑不進,待要再迂迴一番,卻見曾學士板著臉走入院堂。
「十日內,不得告假。」曾玄度大人說話時若是睜著眼睛便是有事了,「幾位侍詔同我入宮。」
人人都知道這可能是要出事了,侍詔平常一天一個人進宮就足夠忙活的,這麼多人一起去,想必是會有連串上疏和旨意。
果然今日宮中氣氛焦灼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卓思衡也時隔十年再次見到了高永清。
還是那樣清瘦蒼白,但眉眼中的堅毅和深邃卻沒被歲月折損,反而更顯堅韌。他立於二十餘名身著朱紫的朝廷大員當中,一襲綠袍不卑不亢,陳奏自己兩日前上書中的條條罪狀。
「均州連阡累陌民善勞耕,自古以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然而自唐令熙任均州知州,放任農荒不宣耕賞,從前在均州無論從事任何行當者,家中有田不荒產便可免去一定錢稅,唐令熙到任後將此賜賞革除,致使大量余田荒蕪,糧食歲產年年遞減,以致於一災空室,竟難以自調!這是臣走遍均州所累記的田畝荒蕪情況,請聖上親覽。」
高永清言畢自袖中取出一份折表,由太監轉呈,皇上面無表情邊翻邊道:「你繼續。」
「虞河河堤之事臣已呈報過一次,皇上亦有示下,然而唐令熙不遵不違,拖延至今,虞河春汛本就勢猛,加之去歲上游降雪頻頻,此次慢怠使得虞河堤壩在春汛之中多有決傾,數千均州百姓流離失所迫為荒民。」
皇上此時已看完高永清記錄田畝荒蕪的折表,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此實乃人禍,若是臣所彈劾第一條唐令熙未曾有過,以均州的財力和積糧,一時天災難敵,仍有對策之道,可惜他胸無臣綱目無民生,聞知災情方覺已晚,只好逼迫均州富戶為其分憂,私設災稅,上下皆怨聲載道,並非怨懟於他,而是怨懟於聖上。賑災如此,非災不業,只怕會勾累出更大的災禍,已不僅僅是不力了。」
高永清的每一條立罪陳詞都環環相扣、擲地有聲,言至蓄縱犬奴、排異私閥兩條時,殿內聲音落針可聞。
高永清將唐家奴僕橫行霸道卻被地方官吏維護的事一一陳述,每一案都配有受害者與其家人的供詞畫押。排異私閥則直指唐家將各處的親戚安排進朝廷里,比如唐祺飛就被放在御史台的吏科做給事中,高永清還歷數了幾個如今在朝中手握一定職權的宛陽唐氏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