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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唯一的不同是,這道題他已經有了答案。
當初在御前聽到此事,卓思衡便於心模擬解決方案,只是他不是學政口的官吏,對個中細節知之甚少,單從幾位大人及皇上口中了解的內情終究有限,如果真的實施還得親自搞一番基層調查才合理。
因此,他並不覺得自己當時的想法是萬全之策,不過是一時鍛鍊腦力的小自測,許多想法只有理論支撐沒有實際操作空間。但眼下正是需要不這麼完美、但是聽起來是他認真想過的答案。
卓思衡沉吟之際,佟鐸已飲了口茶,和顏悅色道:「你如今御前奔忙,小心謹慎些是對的,不過你我此番論述不涉及我朝機要軍情或是施政根基,不過是絮語幾句,老夫也只是想聽聽後生晚輩的高見。實在無需太過緊張。」
卓思衡哪是緊張,這種突然襲擊的遭遇戰總得給他一小會兒整理思路,才過去十秒就讓他交卷,皇上都沒這麼嚴苛!
不過卓思衡心念頓閃,可能當臣下的確實要比皇上腦子轉得快點,佟老大人焉知不是這樣鍛鍊出來的。
好在他已想好如何準確且克制表達自己的意見,謙虛笑道:「那晚輩就拙言獻醜了。」
佟鐸也很配合地撂下茶盞,好整以暇。
「國子監太學為三者子弟而設:官宦、世家、貴戚。然而其實從設立當初,這個制度與另一個制度有著致命的矛盾。」卓思衡正色不笑說話時有種天然的嚴肅感,即便聲音仍是清澈透亮的,「那就是恩蔭。」
佟鐸靜聽此言面色沉靜如水,唯獨眉峰有極細微的浮動。
「三者子弟皆可恩蔭入仕,若家中少些督促,自然無需勤苦便手可摘星辰,雖然恩蔭的品階不如進士出身,但仍可位極人臣。既然如此,他們又何須在國子監太學寒窗苦讀?」
「依卓侍詔的意思,恩蔭是否該免去才對?」佟鐸笑著問道。
卓思衡心裡想的是您老別給我挖坑,臉上則展開笑顏:「不可,恩蔭祖制極是得當,所恩所蔭也皆是該澤之人。廢去便是自斷一臂。」
本朝恩蔭的規矩很簡單,有爵位的人家、四品以上官吏、皇上特批的先進典型以及自己家親戚,這幾種人家的孩子都可以享受無需科舉便能做官的優待,雖然這種官的可選範圍和晉升空間都小了很多,然而卻實打實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捷徑。這是政權籠絡統治階級最重要的手段,是穩固人心的基本國策,是封建王朝統治的一個底層邏輯,絕對不能廢止。
佟鐸當然知道卓思衡所說的自斷一臂是什麼意思,只是這種話不必明說,他點頭示意卓思衡繼續說下去便是。
「恩蔭不能廢,國子監太學也是國之學政學風的旌旗,二者矛盾,但並非不能共存,若要國子監太學可以真正發揮設立之初的作用,我其實也未有穩妥且切實的謀斷,只有個自己心裡一想一過的辦法。佟伯父是方則兄的父親,我便不將您當做外人,還望不要笑我見識淺薄。」卓思衡謙和得不卑不亢,而後才說自己真正的想法,「那便是將國子監太學對所有學子開放。」
此話說得可是很有衝擊力,連始終穩如泰山的佟鐸的都微有一滯,凝聚目光在卓思衡臉上,等他說下去。
「先將國子監太學生源兩分——也不一定就是等分,這個分法實在難想,便只是個意思。我想可以在國子監和太學進行每年兩次小試,一次由原本沒有入學資格的學子們參加,合格者便能入學,他們占一分生源。剩下的一分則由原本有資格的官宦貴胄親眷參加考試後合格者入。二者共同在國子監太學讀書,一則那些早就指望恩蔭的門第也不必讓孩子來考試,考了也不一定考過,還傷了面子,就別占著太學的名額掛著名浪費朝廷指派的名師傳習。二則確實有寒門子弟出類拔萃,他們多一分機會,未來或許便會多一位賢臣能吏。為國掄才當以國為重,而世事大多堵不如疏,多源之水徑流則沛。」
其實他的想法就是簡單的引入競爭機制,激發內部活性,讓良性競爭推動教育事業發展。
不過他是真的不知道國子監太學到底什麼情況,這樣的話不過紙上談兵,他自己也知道沒有幾斤幾兩不能作數。
可佟鐸卻聽得津津有味,等他說完還意猶未盡,似在回味,又似在品咂內中要義。
就在卓思衡以為自己今天得不到判卷老師的準確答案時,佟鐸卻起立鼓起掌來:「不虧狀元及第,此等見識我在你的年紀是斷然沒有的。」
卓思衡趕緊也跟著站起來,說自己是唐突胡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因為和方則兄熟悉才對他爹敢說這話,不然是打死都不會胡亂編排學政的。
「不然,其實你能瞧出的或許旁人也早已瞧出來,不過是各有肚腸,加之學政又不甚緊要,何必多此一舉惹惱不該惹惱的人呢?」佟鐸也說了好些大實話,或許是他覺得說到這裡便夠了,於是笑著話鋒一轉,「有兄如此,想必言傳身教之下弟弟也差不到哪裡,明日取兩篇你弟弟平常寫得文章來,我寫一封薦書送至熊崖書院,我與院長還有一點交情,以後你家弟弟便去此處進學……哦對了,你可知道熊崖書院?」
卓思衡特別誠實地搖搖頭。
他真的不知道。
佟鐸的此次大笑里有一層長輩對晚輩慈愛的意味,說道:「讓我那兒子講給你聽,他就是在那裡讀出來的,你看,連他這般頑劣的小子都能教成進士,你弟弟如若上進,定然是有他自己進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