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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四月的大內宮苑紛紛綠意撲面攜香,桃李清芬甜淡,連禁衛巡邏與執站帶來的緊繃感都被沖淡了。

    弘文館雖然建築不高,但卻遠遠就能瞧見。因院外種植許多高大的楠木與柏樹,內院又遍植香樟和桂樹,別處都是淡淡新綠溫軟宜人,這裡的樹木卻始終莊肅冷翠,深深濃綠與碧瓦相連,可謂觸目生靜。

    這裡連時間仿佛都比外面走得更慢,卓思衡每次來都有職務在身,又還沒得可來此處翻閱實錄的恩典,只能發自內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不用做,在弘文館看上一天的書。

    高恭望正領著一班太監宮女在院子裡例行翻曬舊實錄,見卓思衡來了趕忙行禮,笑道:「卓侍詔今日又入宮伴駕了?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彭世瑚太清傲,許彥風太虛滑,這屆翰林院常跟著入宮的只有這位說話辦事都令人如沐春風的本屆狀元郎最是言談舉止合度。所以高恭望也樂意讓人給他倒杯茶,多說兩句話。

    卓思衡將要的實錄時間範圍報給高公公,待他取來太宗朝實錄存放的簿冊,對好冊數和存放位置後才說上兩句閒話:「高公公辛苦了,一大早就帶人曬書,不過香樟葉子是真的好聞,書熏過後書頁也不變色。」

    「這哪辛苦,辛苦的是今天來得人多,太子和皇子那邊的老師各個都急得很,少不了一一核對。」高恭望總覺得卓思衡這樣的人物品格將來定非池中之物,他倒也不求什麼,只是和此人略混熟一些總沒有壞處,於是道,「今年雨水少,香樟發味兒濃,我領人曬了好些,回頭給卓侍詔分點回去做書籤,防蟲又醒神。」

    「那便多謝高公公了。」卓思衡心想幾片樹葉沒有什麼,他要是回絕就顯得太過小心,好像心中沒有分寸和量度的能力。

    公事要緊,寒暄不過兩句,卓思衡便入內按照之前查到的書架位置尋找。

    今日天氣極好,弘文館四面架窗,任由細細陽光灑入,照透通堂,又有涼風料峭隱吹樟香。卓思衡想,要是能在這個時節這個時間,偷偷藏在弘文館角落裡打個盹,什麼皇帝什麼太宗他便都忘掉了。

    然而工作還是工作,愜意事他想想也就算了,此時職責在身,卓思衡撩起官服下擺登上高梯,去翻列於通頂書柜上方的實錄冊。

    這一行書大概是春日遲遲還未堪曬,經久積灰,卓思衡仰頭拿視,眼中便落入了灰塵,又癢又酸,想打噴嚏又打不出,眼淚倒是落得很快,很是難受。只是這樣一來,上面虛列還未取入手中的一本書便滑脫落地,噼啪一聲,像是熟透的果子砸在地上。

    卓思衡雙眼模糊,閉眼略低頭屏息一會兒才算得以張開,就見一襲煙霧般的藤蘿紫裙裾翩然游弋,流轉過尚未能完全視物的視線。

    待他完全看清,已是有一片同樣氤氳的紫色自下而上遞至他側身處。

    「大人,手有書灰,莫要揉眼。」

    春日融融里竟然有這樣冷逾冰雪的女聲。

    卓思衡自上而下看去,遞過來的手帕後是一名陌生女子,身著淡雅簡素的宮裙,姿容也和她的言語一般,清凌瑰魄眉目勝畫,通體都是幽蘭生於空谷的氣韻。

    「實在抱歉。」卓思衡接過手帕擦拭眼周,略略將灰塵與溢淚一道揉開後感覺終於好了很多,便從梯子上下來再次道謝,「多謝姑娘。」

    卓思衡不清楚是不是不好問人家姑娘姓甚名誰,但如果不問又不方便稱呼,豈不是更不妥當?他上一個在宮裡直接對話的女性還是送兒子上學的皇后娘娘,眼前女子雖然穿得是宮裙,樣式卻簡單端莊與華麗不挨邊,她的身份一定不是妃嬪,不過從儀容舉止來看卻也不像那些在弘文館灑掃的宮女。

    幸好此時快步而來的小太監替卓思衡回答了心中的疑問。

    「羅女史,您要的書已找到了,只差太宗朝十七年那本,高公公說是皇上要用的。」

    原來眼前女子便是前幾日封了貴妃的羅氏之妹,羅元珠。

    小太監看到卓思衡便笑了說道:「正是這位卓侍詔來替皇上找的。」

    「有勞公公。」羅元珠略略頷首,又看向卓思衡道,「既然是皇上尋用,請卓侍詔先取。」

    她說話語速偏慢,卻聽著不讓人著急,卓思衡拿過她手上那本厚厚的實錄,將手帕還了回去,心想這個女史怕不是比他官位品級要大,雖是教授內宮的公主郡主,也不能不講禮數,於是行了個在翰林院看到同事才行得禮後才自行取書離去。

    回去的路上,卓思衡回憶方才,想著自己擦過眼淚的手帕人家肯定嫌棄,應該拿回去洗乾淨再還。可是又一想,這破地方事兒多,要知道在這裡這種行為怕不是會被解讀為不檢點的私相授受,更是因在宮中,難免還會有更難聽的話,還是算了吧,大家不論男女都是同事一場,少點麻煩最妙。

    帶回實錄,自是聽了一番皇上的品評和兩位學士的高見,卓思衡也覺學政之事頗為刁鑽,雖然不似漕運鹽務那般直接干係國之命脈,可久而久之若是不能除弊興利,便仿佛潛伏的病毒,只待發作時日藥石無醫。

    但今天聽兩位大人和皇上所聊的內容,本朝學政的問題大多是在恩蔭太多了貴族子弟,導致這些出身世家官宦的孩子不願意好好讀書,浪費了國子監的機會,皇上雖然有點頭疼,可似乎也沒那麼緊要此事,言談所及更多是講太宗的手腕和韜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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