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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王徐二人將各自指名會元的文章奉上立於一旁,等待曾玄度的最終裁奪。

    曾玄度靜靜看過兩張卷子,立即有了答案分曉,可是心中忽然閃過自己被欽點考官當日皇上的話,又有些遲疑。

    他再次拿起兩篇相看,王沛琳大人所鍾愛的那篇無愧會元,當真是氣象魁然卓爾不群,辭采斐然卻不以華麗浮靡博人眼球,反倒措辭古雅清雋,有唐時文舊風。最主要的是時策時策,需要結合當前朝政與史料同位論述,此卷抓題之准破題之狠無有出其右者,以史入觀,卻句句都落在朝局之內。

    但他偏偏落得卻是當年的戾太子之案。

    另一篇文若說文辭,不在此篇之下,史說敘論亦是鏗鏘有力。然而終究行文氣度與風骨奇朗略遜一籌。不過,此人對朝局的論道也有一番見解,認為以立東宮為一契機,選擇能臣而非近臣入職,以時局朝政做例傳教太子,使其仰觀大局,知聖上韜略與辛苦,亦曉民間朝堂之為難。

    他又命人找來這二卷之主同編號的時卷與詩卷,可謂是難分高下,而由策卷定名次該如何評定他心中已是不言自明。

    只是……

    曾玄度是皇上近臣,除去政務,日常私下天章殿問政後,常常伴駕探討經筵文章和史書掌故,更清楚眼下朝局的渦流怎樣暗中動盪。

    沉吟再三,他提筆落定,圈出本屆省試會元。

    然而貢院發生的這一切無人知曉,最終放榜那日,所有人看到的只有結果。

    放榜時卓思衡才又見到范希亮,表弟瘦了一大圈,可精神特別好,笑得格外燦爛,說不管今天中是沒中,都要和表哥去慶賀一番。不過眼看到時辰,表弟還是肉眼可見的緊張,指甲蓋都捏白了,卓思衡想逗逗他,但他看的樣子也還是不忍心。

    省試的放榜再高一層,由禮部上屬衙門尚書省放榜,貢院門前幾乎擠滿了人,好多官宦人家是不自己來看的,官府會第一時間拿到榜單,然後告知在朝官員府邸,家中考試之人是否高中,然而像卓思衡這樣的,就得自己腿著來看。

    省試一旦中榜便都將由吏部取用,只是名次與官位都要再看殿試聖上親自考校,定下一甲三元與二三四甲若干,返還尚書省分下再論,那時才是真正的徹底考完。不過殿試不設落榜,頂多名次靠後官職起點略低,因此省試考中便是真正的登科了。

    范希亮已落第一次,如今再看箇中滋味自然與卓思衡是不同的,卓思衡雖然也有點緊張,但他心中卻覺得自己能寫出那篇文章來也已經是做到了最好。

    盡人事聽天命有時候也是一種掌握天命的方式,畢竟除了盡力,還有什麼更能代表主宰命運的能力。

    數張金花帖紙於貢院榜牆由禮部官員一併展開,整條長街都陷入嘈雜,卓思衡和范希亮的位置很近,他輕而易舉就看到了前面:

    本屆省試會元——邰州彭世瑚。

    是之前豐樂樓罵人的那位仁兄?看來罵人水平高,文章也是厲害。

    然後,卓思衡在第二的位置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表哥!表哥你是省試第二!」范希亮比他反應還大,揪住他衣領猛搖,卓思衡腦漿都要被搖勻了,不過均勻分布的腦漿里也是無限欣喜在瘋狂冒泡。

    鄉試發榜時他無人分享喜悅,此時有表弟在身邊,心中倍感安慰。

    這個消息也要早早告訴家人才是。

    還有告慰他的父母雙親。

    此時還有其他事做,卓思衡和范希亮再往後看,除去前三,後面的貢士便不再按照名次相列,因此要一直從頭看到後找尋名字。

    卓思衡沒先看見表弟,卻先看見了佟師沛。

    方則本就聰明,想要高中其實並非難事。

    帝京的二月雖已不再寒冷,卻仍是西風橫掃,滿身涼意。然而范希亮的鼻尖已全是汗珠,緊張得雙手都在顫抖。

    終於,表兄弟二人在後幾排尋找到了范希亮的名字。

    「表哥!是我!是我!」范希亮捉住卓思衡的手,像小孩子一樣激動到幾乎落淚,反覆念叨,卓思衡為他高興,也握住他的胳膊。

    真是太好了!

    兩個少年的心志得酬的喜悅是寒冷天氣澆不滅的,他們幾乎是一路走一路笑,找了家酒樓決定慶祝一番。

    酒店內也已有高中士子的家人在樓上雅座擺酒慶賀,亦有失利之人買醉消愁,此時整個帝京都在議論的便是此次恩科。

    卓思衡路過廳內時便聽許多人在講彭世瑚連點解元與會元,怕是要成就連中三元的壯舉。

    他聽到此番話來一時激起強烈鬥志,忽然很想在殿試再試試看,是不是自己的文章真的不如這位新科彭會元。那種考試時才會有的爭勝欲望忽然就捉住了他的心魄。

    范希亮沒有察覺表哥的心思,依舊快快樂樂拉著他進了小間。卓思衡是不怎么喝酒的,他不喜歡那個味道,而他的個性是不到最後的殿試結果就沒算考完,也不會放鬆。可他發自內心地替表弟開心,也為自己的成績感到滿足,於是也與范希亮同飲對杯,共祝對方金榜題名。

    范希亮的開心事不止這個,他滿臉幸福地告訴卓思衡,自從省試回來表哥那一鬧,他在家的日子忽然好起來許多,雖然繼母對他還是老樣子,可他爹前兩日還遣人問問他休息的情況,又聽說他膝蓋在貢院裡挨凍疼痛,請了大夫專門來看,這是從前幾乎沒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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