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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省試這幾日苦熬去半條命,臉頰凹陷面色青白,天生舒朗好眉目因怒意透出冰冷感時,竟也有了不怒自威的少年銳意與脾氣,字字鏗鏘更是雷霆之威。

    周圍偷看的僕人見此情景聽此道理,無不暗暗嘆服,對范府眾人嘖嘖有聲,已經想好如何回話給府上老爺太太。只是不知那些停下但未回自己家門的馬車裡聽到這些是怎樣光景。

    李氏盛怒,正要再說,卻被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范遜制止:「夠了!找人扶少爺進府!」

    幾個僕人這才上來,攙扶范希亮入府。

    范希亮剛才也被卓思衡喊得略有些精神,此時眼中瑩然有光,卻仍然雙足不能行,只默默看他,千言萬語都只在目光里。

    范遜最愛面子,被此陌生士子一番激論細數已是顏面盡失,倉促之間只能怒斥身邊李氏找補:「蠢婦!我讓你去接希亮回來,你竟沒去,讓我如此丟人,以後如何與同僚相見!」

    李氏聽聞此言語反應極快,以帕掩面竟哭泣起來:「老爺,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科舉省試的時辰,早就派車去接,許是走岔了也說不定,咱們家大少爺一向有主意,自己安排了車也不和我說一聲,讓我這個後母里外不是人,他又不肯信我,也不等一等家裡的馬車,如今還誆來外人給我下顏色,我又有哪處說理的地方?」

    卓思衡慶幸范希亮已被扶進府內,沒有聽到這番話,他自己則仿佛已被之前那段話抽乾了力氣,靜靜地聽完才開口道:「既然有車去接,那范大人最好在這裡等等那車回來,問問府上去的僕人,到底是岔在哪裡,別等到二少爺再省試的時候也走岔了路,耽誤了時辰。」

    范遜鬍子都抖了起來,直嚷關門送客,門口的馬車也被牽走,范永稟告少爺還讓他去送人,卻也被推搡著進了府門。

    周圍人家的角門一個個關上,僕人離開,馬車駛回自己府上,天也徹底黑了。

    卓思衡孤零零一個人站在范府緊閉的大門前,他想自行離開,問問附近有沒有客店讓他暫住,然而搖晃幾步後只覺天旋地轉力氣徹底耗盡,栽倒在地。

    馬蹄輕快的聲音似乎傳入緊貼地面的耳朵,但卓思衡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徹底昏了過去。

    再甦醒時已是不知今夕何夕,卓思衡被渾身上下的疼痛催促著睜眼,由模糊轉至清晰的視野里卻是極為陌生的景象。

    看著就知道柔軟的杏黃帷幔遮住雕滿吉祥花紋的木床結構,周身好像陷入輕柔的皮毛里,伸手摸去卻是極其鬆軟的床褥。

    卓思衡猛地坐起來,牽動渾身疼痛。

    屋門打開,似乎有人聽到動靜進屋查看,卓思衡看見進來的是個和慈衡差不多大小的女孩,但行走卻比自己那活兔子三妹妹穩重多了,見他醒來也是不驚,當即替他倒水,又微微行禮道:「卓公子安好,我們老爺接少爺省試歸府路上見您不便,將您接回在客房暫歇,請先歇息莫要走動,我這就去通知老爺您醒了。」

    卓思衡想向她道謝遞過來的水再問問這裡是哪又是誰救他回來的,可是那姑娘說完後乾脆利落離開,沒給他半點發言機會。

    不一會兒,屋門便再次打開,這回進來的是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卓思衡覺得有些眼熟,再一細細回憶,忽然發覺眼前的人正是貢院前下了馬車接佟師沛的那位老人。

    他立即下床行晚輩的禮節,剛掀開被子就被老人笑著制止了:「什麼時候了就不必講繁瑣禮數,你是病人,歇著說話也無妨。」

    「老人家,恕卓某失禮。」卓思衡看他態度堅決,只能客隨主便,「省試結束那日我曾見過您,卻沒想到會有此叨擾。」

    卓思衡將與佟師沛熟識的經過和他對自己的幫助和盤托出,又向老人道謝,對方似乎並不意外,只是笑笑表示自己是佟師沛的父親,一把年紀放心不下小兒子考試,讓他見笑了。

    卓思衡有些詫異,佟鐸看起來年紀很大,仿佛六十來歲,而佟師沛還小自己一歲,又想許是老來得子,於是這般關懷也是有可能的。

    佟父笑起來慈祥,聲音也是和緩:「卓解元,你回來的當晚起了高熱,好在大夫看後說只是虛脫勞累生得表里虛症,你昏迷的時候餵了幾次藥,如今感覺可好些?」

    卓思衡不知道自己居然還生了病,住在別人府上還麻煩人請大夫,真是太失禮了,他又要下床賠罪,又被制止了。

    「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眼下還在睡著,累得人都傻了一半。不然該讓他來看你,省得你見了長輩一會兒要拜一會兒要謝。」佟父笑著調侃卓思衡,語氣仍是溫和極了,「你不必謝我,我或許還要謝你才對。說來慚愧,我溺愛幼子,所是他最為頑劣難馴,這兩個月讓他讀書他偏往外跑,誰知我一出題,他文章水平卻有長進,問了才知道是認識你後你二人常常聊些文章道理,他也受益匪淺。」

    「方則兄也借我好些稀有刻本書籍,我亦是感激。」卓思衡此話並非客套,而是發自內心,然而他卻覺得佟父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深沉,笑容也漸漸歸於沉靜。

    「我兒有你這樣家學淵源品性嘉良的朋友,是他的幸事。」靜默片刻後,佟父緩緩開口,但語氣似悠長而遠,「你不必驚訝我知曉你家的事,也並非我兒告知,卓解元,那日你怒責范家荒唐我聽在耳中,恍惚之際似是回去到我尚未致仕時的弘佑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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