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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那個自車上顫顫巍巍下來的老人想必就是佟師沛的爺爺吧。

    其他士子除了那些遠道而來的,剩餘帝京中有暫居之所有家眷陪同的,都有來接,好些上了年紀的女子見自己的兒子孫子這樣出來,也都哭著下了馬車又是心肝又是我兒地呼喚,而那些始終在車裡不肯露面的父母,下人給士子抬進去時,總能看到帘子里伸出一雙官服衣袖,用有力的手將不省人事的士子接入轎廂。

    如果父親母親還在,看到自己此時的模樣,一定會很心疼吧。

    卓衍定然不會安穩坐在車裡,一個科試他都坐臥不寧,更何況省試,他必然是捨得出去面子來心疼兒子的,而宋良玉想必也是早已落淚,用她溫柔的手來抹自己額頭的汗珠。

    可是,卓思衡已經只能靠想像去重鑄這些未發生的天倫,他如今沒有依靠,必須要去做別人的依靠了。

    他羨慕佟師沛,羨慕所有有人來接的士子,羨慕向他們伸出的每一雙親人的手。

    而自己的表弟,父親健在,此時也是恍惚著一步一拐,被范永拖著才能前行。

    卓思衡趕忙上去攙住表弟,范希亮看見他,似乎是想笑,但笑不出來,似乎是想叫一聲表哥,但動動破皮的嘴唇已是極限。

    卓思衡同樣虛弱地搖搖頭讓他什麼也不必說,兩人在范永強壯身軀的扶持下,才雙雙進了馬車,漸漸遠離身後的嘈雜,朝范府駛去。

    第22章

    一路上,兩個年輕人都是渾渾噩噩癱軟廂內一言不發,車裡放了好些范永買來備好的乾果點心,卓思衡卻只覺得胃裡滾燙,沒有半點胃口。

    不知晃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范希亮微微睜開眼,似乎想使勁兒站起來,但最終失敗,還是范永給他攙扶下車,他轉頭又對卓思衡道:「表少爺,到咱們府上了,您等我一等,我去給少爺送回院子,回來載您回寺里休息去。」

    卓思衡身體已經放棄掙扎,可腦子卻還有一點清醒,他隱約覺得奇怪,清了清嗓子輕聲問道:「只你一個人扶得動麼?其他人沒來嗎?」

    范永嘆了口氣,似乎不想這時候煩卓思衡,只說讓他等等。然而卓思衡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竟主動扶著范永的肩膀,掙扎著下了車。

    已是傍晚時分,天色入暮,范府門前點上了燈,然而大門緊閉,只有側邊小門開著,上面靠著的僕人呵欠連天,除此之外安安靜靜。

    「上次省試你們府上也是沒人來接表弟麼?」卓思衡的腦子被氣得徹底清醒了。

    范永眼圈頓時紅了,用力搖頭。

    「也沒有人開正門,在府前接應一下?」

    范永繼續搖頭。

    卓思衡自心頭冒出亂竄的火氣,只覺怒意涌至喉頭,他將范希亮身體斜依在范永身上,不知從哪生出力氣,朝前走出兩步,提聲喊道:「范府大少爺省試歸來,開門!」

    打呵欠的僕人嚇得栽倒在地,明白過來後連忙朝院裡跑。

    卓思衡自己命途多舛,來到這裡,遇到至賢伉儷為父為母,人生第一次體會承歡膝下的幸福滿足,縱使日子艱難也仍甘之如飴,然而老天要他孤苦無依,母親父親相繼離世,他沒有這個緣分和福分享受科舉考畢後的溫馨天倫。

    但表弟不一樣。

    姨母雖然去世,然而姨夫尚在,即便再娶新人,骨肉也仍是至親。范表弟他爹活得好好的,自己兒子省試去時不送也就罷了,東西準備不夠貼心也不去糾結,可歸來之時連門都不開不見,府里上下沒人接應,這是什麼道理?

    「范府大少爺省試歸來,開門!」

    范府不是什麼公侯府邸占街獨道的高門大院,范大人不過官居六品,因而宅邸街道對面與斜側都有官吏人家,聽到這幾嗓子,便有好事的奴僕從角門探頭來望。

    范府側門裡先是出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口吃伶俐態度不冷不熱,說自己是范府管家,沒人比他清楚規矩,之前大少爺也是這麼回來的,外人不知道府上規矩就別管了。卓思衡也不和他理論,也輪不到他來質問自己,逼出自己此時能喊出的最洪亮嗓門:「范府大少爺省試歸來,開門!」

    管家見這人不依不饒,圍觀的人卻是越來越多,隔壁這時也有迎考生歸來的官宦人家好幾口人,馬車也都堵住站下了。

    就在卓思衡準備再叫的時候,大門終於打開了。

    裡面走出一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與一美貌婦人,後面跟著五六個府上僕從。

    「你是何人在我門前喧譁!」范遜怒道。

    卓思衡不卑不亢,儘管後背酸痛,還是盡力挺得筆直道:「我是府上大少爺同科的士子,他省試結束身體不支,相送至府上,然而大門不開也沒人相迎,故而呼喊。」

    范遜聽了這話頓時面色因窘迫發紅,卻是他身邊那位穿著華貴的婦人搶先道:「瞧瞧咱們大少爺交得好朋友,回來就回來,天子腳下也不獨他一個考省試,瞎嚷嚷什麼,不是開了個門讓進麼?這樣吵鬧老爺的官還做不做了?」

    這位想必就是范希亮的繼母李氏,卓思衡心中有氣,語調也冷硬起來,擲地有聲道:「我朝有律,士子乃國之將器,出入貢院需開正門讓道相迎。貴府長子省試歸來,大門緊閉無人看顧,這樣苛待自家士子有違我朝重士之風,范大人也在朝為官,便也認同這縱容家中怠慢長子與讀書人的道理嗎?更何況貢院尚且正門迎士,難道範府的家院裡家法大於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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