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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佟師沛起初聽時饒有興味,而後聽到唐祺飛的話時笑容漸消,最後當卓思衡問他緣由,表情又變作那股帶著少年人頑皮壞意的得意神情,故作高深笑道:「我當然知道,但你要我說這麼機要的事,可得拿出點什麼來交換。」
卓思衡知道他不是要錢財,許是在故意逗自己,無奈笑著問:「那你要什麼?」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就是等你接來你妹妹弟弟去豐樂樓吃銀絲鯽魚時,也帶上我去蹭一頓。」
「這有何難,我答應你!」
聽他這樣說,佟師沛低頭笑了笑,收斂起玩笑的意味,沉聲道:「唐家與你們卓家據我所知沒什麼冤讎,但你沒有感覺錯,他十有八九話便是衝著你去的。」
「可我也沒得罪他啊?」卓思衡更迷惑了。
「他父親是唐氏旁支,因追隨景宗有功得了官位,他家一時手握權柄又是先帝近臣,風光蓋過了唐氏嫡系一脈。只是嘛……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家日子可不大好過。唐祺飛他爹被外放到均州,雖說官位品級沒變,但離中樞遠了,於他家來說無異於貶謫。」
卓思衡覺得到這裡都還沒他什麼事,要知道朝內更新換代的時候他全家還在朔州喝西北風,自己都難以保全,哪有功夫折騰別人?
「其實這也還好,真正要命的是三個月前,貞元九年科舉的狀元郎自翰林院出來,聖上特賜入御史台,得了均州登台郡的巡檢,這位狀元到了均州任上,專和他家過不去,這三個月已經連參他家三本,前兩本還只是些瑣事不當,但第三本直指唐祺飛的父親在任上怠慢河工忽視堤巡,又細細列出了虞河哪處堤壩年久失修,哪處排澇口被屯田堵壓,聖上大怒,前幾天下了硃批讓唐祺飛他爹回京交待。」
一口氣說完,佟師沛喝了好大一口茶。
「可是……我沒懂哪裡和我有關係啊?」卓思衡哭笑不得。
「有關係就有關係在這位去年的狀元郎當真是一位妙人,聽說他在翰林院時就得罪好些個同僚,為人最是冷麵冷心鐵口無情,而這位狀元郎和你有個共同點:你們都是朔州調去寧興府解試的解元。」佟師沛意味深長地看著卓思衡說道。
「這是地域歧視啊!朔州人怎麼?朔州人吃他家大米了?我們朔州出兩個寧興府解元那是人傑地……」卓思衡正在拼了命替自己喊冤,卻猛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再看佟師沛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腦內如雷驚乍閃,似是終於明白了,「這位狀元……他家也和我家遭遇一樣?」
佟師沛笑了笑:「雲山,我們倆的關係,你直說就行。沒錯,他家正是當年戾太子案八位罪臣之一,如今他殺回來了,也不知是針對所有先帝近臣還是單純只是太過秉公正直,總之很是微妙。但唐祺飛討厭你們這類出身的人,卻是證據確鑿,所以他為難你以此出言不遜,也是故意鬧開恩怨,你若是還嘴和他就此事吵起來,將來你真高中,他們說不定就要拿你過去的話當黨爭的苗頭說出來針對那位為難他們家的狀元巡檢,所以你那日做得極好,拆台也拆得極妙,沒留半點把柄在人手上。」
卓思衡並沒有什麼慶幸,他只是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皇上當年沒有讓他們家在大赦後返回帝京,主要是因為不想讓先帝舊臣為難與釀成朝中派系相爭,可是如今聽來,好像無論當初做了什麼努力,眼下似乎已是暗流在蠢蠢欲動,滔滔之勢難以阻擋。
「我還聽說,這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狀元郎曾和唐祺飛在青州的江鄉書院一道讀過書,不知道是不是個中有什麼私人恩怨也未可知。」
佟師沛隨意一句補充,卻讓卓思衡腦子裡忽然閃過記憶的片段,他猛地拽住佟師沛的衣袖,語氣分外焦急迫切:「我問你!貞元九年的狀元,是不是姓高名永清,他曾經為官的父親叫做高本固?」
「你怎麼知道?」佟師沛驚異道,「莫非你們認識?」
卓思衡頓時被喜憂兩種情緒淹沒。喜的是永清賢弟果然沒有辜負高世伯的期許,高氏一門父子兩位狀元,當真風光無限;憂愁的則是,記憶里那個瘦弱沉默的男孩如今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此舉是皇上授意還是自己為之?其中又有何原因,若是真的引發黨爭,永清賢弟又要如何自處?
看得出卓思衡寫在臉上的擔憂,佟師沛拍拍他胳膊說道:「你不必多慮,眼下自己的省試要緊,你朋友的事我再幫你打探打探,不過你自己可別去給他聯繫,他在朝中,你在貢院,你們來往多了對你對他名聲都不好,而且他做得事……總之你先別急。」
聽出佟師沛字字都在替自己考慮,卓思衡心中感激,暫且放下憂慮點了點頭:「我曉得利害,不會輕舉妄動的。」
為了排解朋友的心結,佟師沛撿了幾件帝京的新鮮事講給卓思衡聽,氣氛緩和下來後,卓思衡看向他的目光卻愈發深沉。
「方則啊……你跟我說過,你家沒人在朝為官,可你知道這麼多,你當初可是戲言?」
「絕無戲言。」佟師沛誇張地做了個發誓的動作,「句句屬實。」
卓思衡恍然大悟,壓低聲音:「難道……難道你家裡是……」
佟師沛不自覺也屏住呼吸,剛入口的茶都忘了咽。
「是……是賣邸報的?」
佟師沛將嘴裡的茶全吐出來了,他咳嗽半天才說出話來:「若不是知道你腦袋好使得不行,我真以為你在裝瘋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