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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可卓思衡覺得自己被罵進去很冤枉,他也只說過兩次話,一次是自我介紹,一次是吵架,還有其他幾個一直比較安靜的解元也很無辜,此時他們也只能說無奈地看著彭世瑚,看得出他們很想剖白自己並不是真的喜歡這種場合。

    他語氣不善,自衣著看家世,也能猜出是個寒門子弟,許多高門世家的解元此時都滿面不屑與薄責,似覺得他不懂此宴門道,器量與見識皆是上不得台面。

    尷尬的氣氛再度瀰漫開來,還得靳嘉出馬,他又站起來笑呵呵倒了杯酒敬給彭世瑚道:「彭兄消消氣,不過是閒談,讀書辛苦,偶爾說些旁的,無妨,無妨……」

    可他話音沒落,酒杯卻先落地了,彭世瑚怒容滿面將他遞來的手極用力撥開,酒灑了坐在最近的卓思衡一身。

    他好心疼衣服。

    「你是讀書人,不是曲意逢迎的勾欄女子!沒得半點骨氣!」他瞪著靳嘉,話說得極不客氣。

    一般人聽到這話,怕是都要怒髮衝冠的,然而靳嘉當真人如其字,樂爾向善,雖然也是面露尷尬,但還是說道:「彭兄不要氣惱……大家即將同榜共赴省試,將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然而彭世瑚並不像卓思衡那樣有台階就會下,他冷哼一聲,憎惡目光繞場一周:「恥於與爾等之輩同榜!」說罷揚長而去。

    這哥們兒也太莽了……不過想想,可能真的被聒噪的煩了。卓思衡其實也有點煩悶,只是來都來了,怎麼也得拿到禮物再走。

    好多人哪受過這個氣,指著大門開始痛罵彭世瑚,罵一句有人叫一句好,眼看群情激奮事態失控,洪老闆及時出現,將準備好的錦囊一一贈給每位解元,只說薄禮相祝,又命人抬來一架繃好雪白絲絹的八開屏風,侍者捧上筆硯,請求各位解元以慣例留下墨寶。

    於是大家都暫斂情緒,琢磨如何題詩才能艷壓群星,有幾人文思極快,已落筆寫好句子。在這樣的地方留墨,不宜寫詩,哪怕是絕句都有太長賣弄的嫌疑,於是大家都比著過去前輩的例子寫一或兩句詩聯,四五六七言皆不限。

    唐祺飛也成了一句,寫完後不忘挑釁似的看看卓思衡。

    他寫得是句五言:

    百舸爭一躍,風波踏月階。

    文采還不錯。卓思衡心中評價。但似乎其他人都很喜歡,覺得大氣非凡又有拿雲之志,稱讚聲不絕於耳。

    這時靳嘉也寫好了他的句子:

    光陰踽踽催華發,覆水湯湯擲少年。

    是傳統的時間不停歇要珍惜的警世恆言,因沒有太大新意,眾人也都只是面上應付誇了兩句。

    卓思衡已想了一會兒,輪到他拿起筆來,寫完一句便聽身後有人夸好字,待到兩句寫完,大多人卻是有些鄙夷,唐祺飛則輕哂一聲,很是不屑。

    他寫得是:

    銀絲青鯽,曾逐快舟,灼蜜過江,忍刺吞香。

    許多人都很無語,但只有唐祺飛說了出來:「別人談志,你卻談魚,難道來考一次科舉只收穫了口腹之慾嗎?」

    這不過就是在夸豐樂樓的招牌菜銀絲鯽魚做得好吃,因為是自邰江捕撈剛剛逐舟競游的鮮活鯽魚,又用蜜汁小火煨熟增鮮後再勾汁淋芡,所以縱使鯽魚刺多,大家還是趨之若鶩品嘗美味。

    只是大家都覺得,從方才卓解元說話一套一套來看,他這句子雖然簡單,會不會有什麼深意典故又暗藏些鋒銳諷刺?各人心中各有解讀,但只有卓思衡知道,他真的是在夸魚做得不錯。

    因為他的志向,是不必寫下來讓別人也看到的。

    那不如說說好吃的,這可能是此次群星宴唯一讓他覺得還算值得來一趟的地方。

    很快他就發現了第二個。

    回到禪房,卓思衡拆開豐樂樓洪老闆給的錦囊,裡面除了些扇墜一類小玩意兒,居然還有一塊刻著篆字「及第」的拇指長寬小金牌!

    這可太值了!

    他頓時希望省試之後還能有這麼一頓,即便是到時候看著唐祺飛的臉,他也能吃得下去這頓飯。

    第19章

    待到幾日後佟師沛得空來到卓思衡的禪房,剛一坐下便迫不及待打聽起群星宴。卓思衡先撿流程講了講,佟師沛聽完大笑道:「我剛聽你那句詩,以為是在罵在座各位都是過江之鯽,從前是魚,烤後是菜。」

    這點連卓思衡自己都沒想到,好像確實也可以這麼解讀。

    他無奈表示自己真的是在夸菜,自己將來若是接妹妹弟弟入京,第一頓飯就要帶他們到豐樂樓去嘗嘗。

    一直在聽在笑的佟師沛卻忽然少見的笑容漸漸歸於沉默,卓思衡忙問他怎麼了,他搖搖頭再度露出笑意,但這時的笑里卻有幾分哀傷:「我大哥從前也愛帶二哥與我去吃些京中飯樓酒肆出得新菜,但我那時年紀小,嫌棄他們對我嚴厲人又古板,總是找藉口溜了做別的。」

    卓思衡不知他家到底什麼情況,看佟師沛神情便覺該問一句關心一下,誰知佟師沛轉瞬便笑得像沒事人一般說道:「不說這個,我聽傳聞那天群星宴上吵起來了是怎麼回事?誰吵起來的?」

    卓思衡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我……」

    佟師沛大驚:「你?我不信!我打死都不信你會和人爭執!」

    「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卓思衡將當日情形一五一十告訴佟師沛,又問,「我實在覺得奇怪,既然唐家是累世官宦,唐祺飛又怎麼會被教育得在那種場合里口出妄言?他自幼必然有為官長輩耳提面命,哪些話能講哪些不能心中肯定有數,可他不但講了,還是指我名道我姓講出來了,實在詭異,我總覺得他是沖我,而不是沖什麼太子東宮的。然而我不知自家和唐家曾有恩怨,父親並未說過此事。方則你久在京中,可知其中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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