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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經此一番內心審視準備,卓思衡並於讀書間歇收拾好入考場的鹿皮囊與其中乾糧物品,只等開考。

    貞元十年十一月七日,貢院開門,解試啟卷。

    未免有協同舞弊嫌疑,因此貢院開考當日方門前張榜,告知士子屋次的廊間排號,入內時由巡監根據姓名引導就座,不可以以任何理由進行調換。

    貢院考號以《千字文》排號,此次恩科寧興府士子約有二百餘人,卓思衡的排號為「君字號」,不知怎麼,他看到這個排號便想起從前在流放地父親為自己卜卦時的那一乾卦:元亨利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貢院開考十分熱鬧,好多雲中城人都來此圍觀,排排齊整士子依序而入確實壯觀,只是因要對照無誤取試資格與查驗夾帶,隊伍行進緩慢,到卓思衡入內時,許多閒雜人等都已無趣而歸,行人漸稀但晨曦正好,他跨入門檻前仿佛冥冥之中般回過頭去,然而貢院外場只有士子、府軍與士子的家人隨從,並沒有從前那個就站在身後微微傴僂的熟悉身影。

    巡監催促,卓思衡轉身入院。

    檢查夾帶與唱保結束,卓思衡被引至「君字號」,眼見廊下一個四四方方的小號間,寬三尺深四尺,一眼便能看盡,都不用細瞧,他前腳剛進去,後腳巡監便落鎖下簾,把他給封在號間內。

    要在這裡待三天,當真是折磨。

    卓思衡將鹿皮囊打開,裡面收拾得整齊的東西都已經被翻爛,乾糧豆餅為查驗有無夾塞也都給戳碎得不成樣子,他先將這些都放在一旁,列出筆墨硯,按照卓衍吩咐的「萬事不如磨墨先」要領,先用淨手的小桶清水勻墨開磨。

    待到第一日時策的卷子發下來時,卓思衡已經磨好墨,剛裁好的謄寫紙與草寫試紙都散發出嶄新的味道,給人很強的衝擊力,仿佛在告訴士子們,此時已至人生的關隘,而命運就繫於他們面前的一紙一筆間。

    卓思衡沉著展開題紙,上書:漢官威儀,古今艷稱。爾今視之,願為?何為?當為?我朝開疆百年至及貞元,上求賢若渴蓋因人才未盛,漢官又何尋?

    漢朝官員的陣容古今稱讚,如今你們士子回看漢朝這些名臣,願意做誰?原因?又打算如何去做?我們本朝到貞元年間立國一百年多,眼下皇上開科取士思慕賢才,那麼如今到哪裡去找史書中佼佼的漢臣?怎麼找呢?

    這個結合了歷史與當下的問題還是挺有趣的。

    應策時文內含多個問題,最重論政,且具有很強時效性,須要結合實際落地後再發散,但這只是廣義上的應答思路,其實還有更深一層因時制宜的解讀。

    卓衍曾對他說過,解試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不單單是要提出合理的觀點與對策,也要將行文當做展示自己學習成果的途徑,所謂旁征視覽以典驗博,要展示出自己讀書的深度與廣度,給出自己不只是受過基礎教育,還在此之上更有研讀的能力。

    在解試里,唬人的行文能力有時比文章的實際內容更重要。因為解試是第一檔考試,並非後續的精英之戰,它所篩選的乃是「合格」而非「優秀」。

    於此,卓思衡腹稿拿定,立時有了落筆的方向。

    班固《漢書卷五十八公孫弘卜式倪寬傳贊》里曾像報菜名一樣列舉過武帝宣帝兩朝名臣,卓衍極愛此篇,說家中尚興盛時,有祖父的朋友帶來褚遂良的《倪寬贊》共賞,祖父懷疑此篇為歐陽詢仿作,二人爭做一團互不罷休,而他當時年幼則被文章與書法吸引,久不能忘,長大後自己臨摹一篇裝裱掛在書房內,用以自勉。

    因此卓思衡背這篇文章是卓衍一字一字教得,爛熟於心,此時用典也下筆順暢,其中所列武帝一朝漢臣名字恰似群星縱列,一個個出現在他筆下:枚乘、主父偃、卜式、桑弘羊、衛青、金日磾、董仲舒、倪寬、公孫弘、石建、石慶、汲黯、韓安國、鄭當時、趙禹、張湯、司馬遷、司馬相如、東方朔、枚皋、嚴助、朱買臣、唐都、洛下閎、李延年、張騫、蘇武、霍去病和霍光……

    他開篇先寫「唐家社稷、漢官威儀,古今聞羨」,列典故講事跡,選擇公孫弘作為他的答案,因為公孫弘「恢奇多聞」這樣便能幫朝廷解決許多來源不同的問題,而他又「雖歷坎坷起落,仍中和平允懷才問對」,雖然最初因為行事不合漢武帝心意被罷用,他卻沒有荒廢自我,仍舊平靜度日,直到國家和漢武帝再需要他的時候,他又拿出針砭時弊的國策方針,令皇帝終於認識到他的能力和水平,讓他位極人臣輔佐自己。

    卓思衡表示,這樣的人雖然也有一些個人的問題,但終究「私德不染臣行」,沒有因為毛病影響他當國為士,公私還算分明,最主要的還是「為國為賢,持才守忠」,最後在丞相位置上死去,是難得的善終。

    當然他雖然貢獻了「公孫布被」這樣的成語,說他雖然家裡有錢,但還是沽名釣譽好像很窮,其實可能是漢武帝一朝名臣太多,競爭激烈,想讓自己在皇帝心中形象高大一些,好讓自己的主張能夠任用,也算不上道德污點了。而且其他人真的不大好寫。

    寫衛霍,那他該去考武舉;

    寫趙禹張湯,酷吏在太平治世實在沒法寫作理想;

    寫東方朔枚皋,他可能沒有諧星的天賦;

    寫桑弘羊董仲舒,他自己都覺得略顯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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