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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他不惜奔波勞苦來尋覓自己,大概心中便有希望他們二人能像各自母親當初那樣手足情深的期許。
卓思衡握住范希亮的手,仿佛在和悉衡說話一般親切:「我們的母親是至親手足,你我二人也該當如此。」
范希亮動容至極,眼中翻滾起心底涌動的情誼,卻不好意思抹淚,只能用力忍住,再使勁兒反握住卓思衡的手:「能見表哥,定然是我們的母親庇佑……」
二人又是一番敘情敘舊,卓思衡聽著母親曾在娘家時的趣事,又是倍覺親切溫柔,又是心中略帶感傷,想起母親曾說自己家中還有一弟,也是與她們姐妹極其親厚的,便向范希亮打聽道:「你知道咱們舅舅的消息麼?」
「舅舅在巴州!」范希亮聽到他問起這個,連忙開心到連比帶劃往西南指去,卻想到什麼,又低頭喟然,「只是父親禁止我同母親娘家的親戚往來……平常我也都是私下給舅舅逢年過節寄點東西,舅舅也托人帶回來過一些那邊的土產,書信往來是沒有的……不知他此時在做什麼,身體如何……」
「將舅舅地址給我吧!」卓思衡豁然開朗,「和表弟見過面把話說開,之前的啞謎就不用再打了,以後表弟不方便,我們就一起給舅舅寄東西問候,你有想說的話便告訴我,我來寫信,舅舅若是有回音,我也會想方法既不打擾姨夫,又安然送至表弟手中。」
范希亮粲然一笑時最像自己,卓思衡想,自己若是開心幸福至極,大概也會露出這樣的笑容來。
第13章
聊完家事,就該聊學業了。
范希亮很不好意思,表示自己一年前考過一次,解試過了,省試落第,被父親好一頓教訓。這次恩科又回籍貫隴州的上陽郡赴考,他覺得題有點難了,很是擔心解試都不過,豈不更給家中丟臉?
各州因出題官人選確定時間不同,故而開考時間也略有參差,上陽郡毗鄰寧興府,沿運河三日便至,范希亮考完睡足一天半修養,然後緊趕慢趕跑到北都雲中來堵卓思衡。
「萬一我之前考過了怎麼辦?」卓思衡很好奇地問,「那表弟不是白跑了?」
「不會的!」范希亮胸有成竹頗為自豪道,「我每次開科年份,我都會去禮部看省試登榜,沒有表哥便是沒有來考或者此次運氣不佳,以我卓姨丈的家學淵源,怎麼會讓表哥賦閒在家蹉跎人生?所以這些年都沒有表哥的好消息,就是表哥你還沒出現!」
卓思衡聽罷笑了:「還好我沒有給家父丟人,不然也愧對了表弟的『守株待兔』之計。」
「爹常說我不夠聰明,我便從來只想些笨但有用的方法。」范希亮語氣忽然低了下來,「說來慚愧,我若是早早考取了功名有官階在身,也不用如此束手束腳沒有渠道打聽自家人消息下落,還得靠翻袖子認親……這次偷偷北上也是不能久留陪表哥解試,明日就得趕緊啟程回家……」
不希望他妄自菲薄無了信心,卓思衡溫言道:「早些回去家裡人也安心,是應該的,我這麼大人也不用看著。倒是得請表弟教我些經驗,說來慚愧,我第一次進貢院,知道的還都是從前父親講過的那些,如今怎樣,有無變化,卻是一概不知的。」
范希亮聽他這樣說,內心忽然湧起強烈的責任感與被需要感,便將自己所知之事無分大小詳略,一應告知。等到二人說完,已是缺月高懸秋夜微寒之際,范希亮明日要乘船南下,兩人縱然再不舍也得暫且分別,並約定省試之日相聚帝京再一起長夜共話直至天明。
范希亮還拿了些銀子給卓思衡,他說自己每個月銀錢有限,但到底父親還做著鴻臚寺少卿,多少是個正六品的京官,自己過得很好,倒是表哥一個人出門在外正需要使錢。
父親不疼愛,又是後母,從范希亮之前的話中也能聽出他在家過得未必有自己說得那樣好,只是此時推辭顯得太過做作涼薄,況且卓思衡盯著范希亮那熱切又真摯的雙眼,怎麼也都捨不得拒絕。畢竟如果是自己發自內心贈與,也是希望能解對方燃眉之急,不要被推辭拒絕的。
於是他便收下這十兩銀子,送范希亮至碼頭,二人約好帝京一處小驛留信,夜深之時方才回暫住之地。
往後的十天,卓思衡都在讀書中度過。其實這些年雖然還要操持家中,偶爾要進山打獵,他也沒有耽誤學業,總是有時間看看書寫寫字的,文章功課也絕沒有怠惰生疏,只是聽范希亮說,省試因出題官不同,難度也大有差別,若是遇到硬骨頭,必須要文章水平硬過他,方可渡劫。
卓思衡對自己的文章有信心,詩文他雖只是尚可,但詠史用典如今也能偶得新句,只是若要和專攻次類的士子比,想必就相形見絀了。不過本朝科舉取士雖分別考察策、論、詩,各考一日,一共三天,看似平均,但太宗當年改制過一次科舉,他認為「其高下之等,大率當以策論為先。」並把原來的詩賦考試刪去一賦,只留詩歌。卓思衡當年聽卓衍給自己講述到此時,幾乎要激動地高呼太宗英明乃我朝第一聖君!他的水平寫詩已是勉強,寫賦的話等同於絞殺。好在此傳統延續至今,策論為衡量取士的首要因素,對他算是極為有利。
卓思衡感嘆,萬萬想不到,從來以不偏科自居的自己,如今卻要為了處理短板心有戚戚,當真是文科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