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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思衡感受到他純質的欣喜熱切,一飲而盡,卻見范表弟飲茶時手腕露出一截青紅。
看到表弟的手腕都被自己捏紫了,卓思衡十分愧疚,肅容道:「是我不知輕重,實在抱歉。可還疼著?」幸好是左手,不然要是耽誤表弟寫字可就是他天大的過錯了。
范表弟露出他漂亮雪白的牙齒,笑得十分開朗:「表哥手勁兒真大!沒事的!回去擦點藥就好了!我也不想如此無禮,可是……我卻只知道表哥姓氏,連名字都不知道,只能用唯一可相認的徽記來辨明……不得已出此下策,我該求表哥莫怪才是!」
說到這裡,兩個人才意識到還不知道對方名字,相視良久,忽而大笑。
「表哥,我大名希亮,表字容白」
「愚兄名思衡,表字雲山。」
互相確認了名字,以後就好找了。自報家門後,卓思衡發現自己比范希亮大兩歲,當年自家獲罪離京時,范表弟正隨父親在外赴任,他父親瞞下消息,兩年後母親才得知此事,便開始終夜哭泣。
「奇怪,為什么姨母會不知道我的名字?」卓思衡算了算,宋良玉生下自己的時候,姨母已然出嫁,她們那樣要好,怎會只知道姐姐有個兒子,卻不知道名字?
「母親是遠嫁給父親的,那時我全家尚在威州,表哥你家在帝京,千里之遙,縱使她們姐妹情深,卻有千山萬水阻隔……母親說曾與姨母通信,知曉表哥齒齡,而後給你命名的周歲時,我家又調去肅州,期間書信恐有遺失。不過我也一直很奇怪,母親也在我出生時給帝京寄去過消息,怎么姨母居然不知道我?」范希亮說到此處也很迷惑,只能自己解釋給自己,「許是中間又有遺漏……」
那時他還沒知曉世事,許多東西都記不清了,都是聽母親後來說的,如今和表哥談及往事,他也不甚清楚。
卓思衡雖有疑惑,但想著問過姨母本人便知緣由,於是便問道:「姨母身體安康?」
范希亮看著他,垂了眸目放下茶盞道:「母親是貞元元年故去的……」
卓思衡呆愣半晌,不知姨母竟已去世九年……恍惚須臾方才說道:「我娘也是這年末尾去了的……」
二人許久不語,想到各自母親姐妹一場,卻在一年內相繼病亡,至死未能再見一面,心中都有悲辛無盡之感。
然而他們二人卻還能有緣得見,焉知不是她們二位在天之靈庇佑?
卓思衡拍拍范希亮後背,似是安慰,想起自貞元元年至去年的九年間,還是不斷有人以亡故姨母的名義寄來東西,想必是姨母生前曾囑託過容白表弟,故而他始終堅此遺願,問之,果真如此。
范希亮也重新流露笑意來解釋道:「母親臨終前讓我切記勿忘此事,我身為人子為母親遺願奔波乃是不可推辭的孝道,而身為君子,承此一諾也是必然要踐言的。表弟我雖尚未有功名傍身,但也讀過聖賢書,不敢怠慢。」
「表弟與姨母為我家籌謀接濟,當受我一拜,這也是我父母臨終前都有囑託的,表弟切莫推辭。」
說完卓思衡便起立俯身,行大禮答謝,嚇得范希亮趕忙又是扶又是攔,可又拽不動,只能硬生生戰兢兢受了禮,見表哥滿意了坐下,才於心有愧道:「我哪有資格受表哥的禮……我家……戾太子案後,父親不喜母親與娘家有來往……所以母親只能暗中行事,前幾次寄了些首飾銀錢,但後來聽說路上就沒了東西的音信,她明白這些東西繞太遠反而到不去你們家人手中,於是便開始格外留心,送得衣服都換成半新不舊非錦非緞的,還有日常的丸藥,也都是不值錢卻能解燃眉之急的。可我知道,這些東西對於流放的一家子來說遠遠不夠……」
「怎麼不夠,我二妹妹慧衡因流放時落病,一直虛弱,多虧有你時常以止咳寧肺的丸藥寄過來,我們在那荒僻的地方哪裡買得到?」卓思衡寬慰范希亮道,「我娘在世時對我們說過,姨母這樣行事必然有她的道理,想必是費了極大心思的,我們家絕對不能反過來再給她添上不必要麻煩,因而後續即便家中安定,也一直沒有書信字跡往來。這些年辛苦姨母……也辛苦表弟了,光是那小鴨子,不知表弟是怎麼繡上去的?」
范希亮大笑道:「送去朔州的衣物每件我都有拜託母親生前身邊的嬤嬤幫忙繡好記號,再查驗衣物乾淨整潔打包托人。遠遠我看你這身袍子便覺得眼熟,再看表哥的相貌與袖口的小鴨,簡直是十分確鑿了!」
卓思衡也笑道:「母親說姨母自小聰慧敏銳,遇到難事總有辦法解決,表弟定然繼承了姨母的智慧和品格。」
范希亮心有觸動,不住點頭道:「我母親也說過自己姐姐最冰雪聰明,決計不會貿然行事,她們二人自幼心有靈犀,許多事無需多言便可。」頓了頓,他語氣又跌回婉嘆的哀然,「我其實……很羨慕母親。」
卓思衡仿佛明白了他此言深意,問道:「表弟沒有其他手足?」
「我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范希亮低著頭盯著茶盞,「但他們是我父親繼室所出,平常與我極少往來。」
卓思衡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范希亮這麼想見自己,對他來說,和自己家異母所出弟妹的關係可能還不如與他們家雖不通書信卻默契的往來,再加之姨母時長與他一同回憶過去娘家少女時與姐姐共度的爛漫時光和金蘭之情,范希亮心中定然無限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