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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想到父親對他功名前程的希冀與母親從前對他幸福人生的盼望,卓思衡心下鼓足勇氣,跳上由一匹健足矮馬拉得雪犁車——這是朔州冬季出行唯一可用的交通工具。
「哥哥也要按時吃飯,不要不捨得花銀子。我在你行囊里塞了些用得上的丸藥和方子,還有加厚的鞋襪……我聽爹說,應考都要穿得厚實才好過夜,還得有單層的鋪蓋……但凡爹從前提過的物件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慧衡最是外柔內剛,此時拼命忍住眼淚,握住長兄的手,「家裡安心交給妹妹就好,切勿過多惦念影響讀書溫習,如果有事就趕快帶信兒回家,家裡還有三個喘氣的臭皮匠,定然能想法子幫哥哥解決,我們仨在家裡日子定然過得很好,就等你的好消息回來……」
「哥哥……」慈衡沒有姐姐端莊持重,眼淚已然落至腮邊,將圓潤小臉冰得通紅,「哥哥遇到壞人千萬別手軟,我給你的匕首可是榮大夫當年在軍營里用過的,割骨削肉像砍瓜切菜,你就往那些壞人身上招呼!我給你的草藥包你別嫌我針線不如姐姐,看書困了累了拿出來聞聞,可提神了……哥哥……你到了地方就托人帶口信兒回來……」
說著,慈衡越想越捨不得。嗚咽出聲,撲到卓思衡懷裡大哭起來。
悉衡則始終沉默著,眼眶微紅似是極力忍耐不舍壓抑擔憂牽掛,許久才開口道:「路上看得書我給大哥抄了幾本。大哥脾氣溫厚,但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不能一味隱忍。」
卓思衡摟過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在自己懷中,眼淚早已凍結在臉頰上。
其餘送行的鄉親見此無父無母的一家孩子如此情深義厚,都是感嘆不已,有些早已忍不住也背過身去悄悄抹掉眼角淚珠。
「行啦,開拔吧,別誤了到車馬驛過夜的時辰,如今日頭落得可快了。」朱通眼中亦是晶瑩,拉過三個卓家小的,又塞給卓思衡一個布包道,「這是聽說你今天出發,里正和其他鄉親讓我給你帶上的東西,都是些吃得用的,窮家富路,在外面闖蕩不嫌東西多,還有你嬸子給你趕出來兩套厚實袍子,用你五叔衣服改的,別嫌棄舊,舊衣穿著才舒適!還有,你弟弟說得對,你那個好脾氣,在外面多長几個心眼准沒錯。」
其他幾個來送的鄉里人念及這些年卓衍的恩與卓思衡的好,也都準備了些路上吃的乾糧,卓思衡重新跳下來,大禮鄭重謝過鄉親,才重新回到爬犁上。
「我給你的東西都放爬犁上了。」呼延叟重重拍了拍卓思衡的肩,「好小子!要爭氣!」
說完他便催促車馬夫勿要耽誤時辰,趕緊出發。
雪地上緩緩出現兩道深深痕跡,卓思衡不住回首,可想看的人卻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視線里。
他站直身子,卻最終只看見聯排的雪樹與封凍的溪流,再朝遠走,熟悉的景色便都一應消失。
卓思衡跌坐下來,分離懸念之痛與追逐求道之心快將他撕成兩半。
許是流淚久了,他在雪爬犁上蓋著氈毯就睡著了,醒來時已到車馬驛,住了一夜,便動身前往寧朔城換乘官驛馬車走官道。
不同於上次去寧朔,冬天道路難行,一天的路途得化作兩天,車馬夫安慰他不用著急,換了官道後就算花十天半個月穿過整個衛州到寧興府,時間是肯定趕得上。
其實卓思衡並不著急,他曾認真算過時間,此時尚在九月中旬,寧興府本府解試定了十一月上旬,將近兩個月時間從朔州至北都雲中時間綽綽有餘,到那裡甚至還有富餘調整一番備考。只是就怕路途中間出什麼岔子,或是在寧朔拿手續耽擱,提前預留點空間也是不打無準備之仗的關鍵。
這些要點,還是從前卓衍在時說給他的聽的,如今用上了,父親卻已不在。
此次出行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格外順利,到寧朔城後蓋印文書與辦理通關文牒都非常快,只住了一日,便又搭了寬敞溫暖的官驛馬車。卓思衡是覺得這裡實在沒什麼人去解試的緣故,衙門裡除了閒散的官吏就只有自己一個,根本談不上辦事效率。
雖然還是秋天,但朔州已和隆冬沒有區別,出門的人十分少,驛馬車內堆了一半的貨物與郵物,餘下三兩人仿佛都是走親戚的,大包小裹上了馬車便昏昏欲睡。有人看出他是科舉應試的學子,還順口祝福兩句,卓思衡也都禮貌謝過。
官驛馬車走走停停,雖然方便休息,卻也快不起來,尤其要跑些鄉里,因而到了車馬驛,卓思衡便要扯上自己那一大堆東西下車去問,接下來往哪走,若是順路正好,若是不順路,他只能在原地歇息,等待下一輛車經過,或是有私人的貨隊與馬車捎帶一程,有時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人跡,便只能按照驛卒畫出的圖,一個人扛著行禮在冰天雪地,往下一處關隘徒步。
這樣等等走走,十天才出去朔州,已是比預想慢了很多。
不過好在到了衛州,氣候便不再那麼嚴酷,經過的鄉屯小縣也肉眼可見的增多。到底是軍治的州府,人煙漸多關卡也多,走走停停也花去不少時間。
等到卓思衡一路風塵僕僕終於進了寧興府地界,已是十月過半秋殘冷尾。
路上聽人說,寧興府剛下第一場雪,將冷未冷,卓思衡本也想著趕快進城再花費時間修整,所以沒在路上多做停留。行路這些天他的鬍子長了個絡腮,再加上身上獸皮毛絨全套的朔州過冬出門行頭,卓思衡已經好幾次被路上的關卡軍士攔住盤問,拿了文牒才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