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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卓衍常帶卓思衡釣魚,他說釣魚可養君子心性,卓思衡倒沒什麼感覺,他時長帶本書去溪旁邊釣邊看,鄉野風光一片爛漫當中讀書,他覺得比釣魚更是樂事。
此時垂釣的父子二人心情都已轉好,卓衍講了些從前自己應考的趣事,卓思衡笑得嚇跑好幾條魚,只是忽然他想起,父親在朔州衙門前答應講給自己聽的事還沒說,所以又問了一次:「爹,那個周大人和您認識,是否與當年戾太子和咱們家的案子有關?」能讓二人相顧無言的,想必也只有這件大事了。
卓衍似乎並不意外卓思衡會問這個,此時天地之間唯有淙淙水聲、細細風聲、荷葉颯颯、鳥鳴啁啾與夏蟲吱呀,再沒旁的人能聽見二人父子之間的絮語閒談。
「你也該是時候知道這些了。」他輕嘆一聲,將粗糲的樺木魚竿撂在膝頭,「事情還得從孝宗在位時的觀正二十二年講起……」
第9章
孝宗皇帝一共在位二十三年,卻在生命走到最後的那一年仲春,廢掉了居於儲君之位已整整二十二年的太子劉縝。
這件事如今也常被人拿來私下閒說,朱通就曾在回鄉拜訪卓衍時閒聊談及。卓思衡還記得,朱通很不喜歡這位戾太子,說當年他來延和軍治監視察軍備,唯唯諾諾沒有半點爺們兒樣,軍士擺陣呼喝幾聲,他都嚇得一抖,自己是遠遠看得清楚,心中大為鄙夷,待到軍中知曉太子被廢的消息,大多數士卒都覺得活該,若是有天打起仗來,他們可不想跟著這種窩囊廢賣命。
那時卓衍卻只是輕聲嘆氣道:「孝宗皇帝主政強腕,極有魄力,他的皇位乃是世祖危重時當眾子全臣的面欽點,繼位時又正值茂齡,上無虛懸之患下無掣肘之輔,他一貫強勢從無挾制,可謂一生所向披靡,又怎知二十餘年太平太子的艱難。」
即便此時,只有自己兒子在膝前靜聽,他也還是同樣的評價:「太子雖秉性柔弱,卻非無德,你祖父當了太子二十年的老師,曾多次和我們兄弟說,太子繼位後,若有危急國事,我等必須直言強諫,萬不可令其猶疑徘徊,太子雖懦,卻明理曉事,真正為國為民的主張他定然不會視若無睹……其實我如今仔細想想,有孝宗這樣的父皇,太宗如若秉性剛直且激烈,怕是更當不滿二十年儲君了。」
卓思衡覺得父親說得沒錯,但想了想後,他仍然將自己的理解說出口:「我聽朱五叔說,軍中不喜歡太子,不只是士卒,將領也都嫌棄他柔懦……這樣一來,即便他順利繼位也極有可能管轄不住武將與軍勛,下面又有那麼多強悍的皇弟覬覦,那這個皇位大概也坐不久。」
卓衍看了看兒子,似乎沒想到他能想到這一層,不自覺點頭道:「太子怕惹父皇猜忌,兵權有多遠他躲多遠,久而久之不知兵的惡名他也只能擔在身上甩不脫了。」
「祖父……真的相信太子一定能順利繼位?」
回想老父音容笑貌,卓衍面露哀傷,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祖父品德高潔,對太子既有臣對君的忠誠,又有父對子的關憐疼愛……人非草木,若是一個稚童自開蒙便隨你習字讀書寒窗二十年,待他成人,你也會有此等感情。說來好笑,父親公事繁忙,我們兄弟三人的學業都不是從他所學,他每日陪伴太子的時間也遠多於我們,三弟年幼時心有不平,為此還被父親狠狠罰過,抄了五十遍《論語顏淵》。」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卓思衡脫口而出其中一句,想必這是祖父為何選這篇讓三叔抄寫的原因。
卓衍點頭:「那時我對父親也有些怨懟,如今自己為父,方知老父為兒計之深遠之心。」
「但好像孝宗對自己兒子就沒這個耐心了。」卓思衡笑道。
「天家父子與尋常百姓自是不同的。」卓衍緩緩道,「孝宗晚年最愛的是自己的二兒子,也就是與太子同為皇后所出的先帝景宗。」
他們家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出現了。
「景宗皇帝年幼時便聰穎,處處要強,處處都要和自己親哥哥比較,太子又總是推諉退縮避其鋒芒,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太子弱而景宗強。孝宗在位的最後一年,他的身體猶如風中殘燭,屢屢驚悸難眠,常訴近臣自己是如何擔憂天下毀於太子之手,加之景宗與其擁簇把持了孝宗臥病期間的朝政及往來公文,太子想為自己辯駁都很難啊……」
「既然孝宗皇帝有爹您說得這麼英明神武,他會不知道景宗的動作嗎?」卓思衡雖然只文理分科前學過一年高中歷史,卻也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兒,「說不定就是他暗示鼓勵加授意,景宗才如此肆無忌憚。」
「不要妄自揣測聖意。」卓衍又希望卓思衡心中懂得帝王心術不會重蹈他家覆轍,又擔心他太精通於此非為臣正道,於是趕忙截住此話,「孝宗最後一年以十二條大罪廢掉太子,卻也沒有立新的太子,於駕崩前留下遺詔,將皇位傳給景宗。」
「景宗繼位後第一件事,便是殺了太子和其黨羽……」後面的事,卓思衡是聽過一些的。
景宗雷霆動作酷烈心腸,翻出自己親爹給親哥定的十二條罪,要先殺戾太子血祭祖宗,冠冕堂皇說父皇大行之前顧念父子之情不肯按照國法處死太子,如今他這樣做也是為父皇盡孝,幫助父皇完成最後一個心愿,替他保全父子恩情與後世名聲,自己來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