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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清兒,快來見過你卓世叔!」
這一招呼,黑瞳仁的少年率先結束對視,走至卓衍跟前依照子侄輩的禮節深躬行了一禮。
「這是永清?我記得他比思衡小一歲來著,都長這麼大了。」卓衍似是被故友情誼勾起內心除去哀傷以外的波瀾,說話也有了些許力氣,「思衡,帶著妹妹弟弟來給高世伯見禮。」
卓思衡趕忙扶著兩個妹妹跳下牛車,又抱過悉衡,四個人一齊朝被父親稱為高世伯的人按照同樣子侄輩禮數齊齊見禮。
「好啊,好啊……」高世伯眼中淚涌,枯瘦手掌輕撫卓思衡肩膀,「世伯第一次見你時牙還沒長齊,可惜送你的桂玉牌想必是沒了,若是今後有機會,世伯再送你一個。」
卓思衡當然是不認識眼前人的,但卓衍和此人如此要好,定然是從前朝里的故友,再看高世伯也是帶著孩子要離開流放地的樣子,不難猜到他也是戾太子一案受害者。
「這是卓家哥哥,大名叫思衡,你卓世叔還抱他來吃過你的滿月酒。」高世伯跟卓思衡介紹自己兒子,「孩子,這是你弟弟永清,我與你父親同儕同榜又同部為官,一世交好,將來你們若有緣,也要相互照應。」
大人要孩子認識認識,便是自己有些話需要私下講,卓思衡明白,便朝高永清也施了個同輩禮,也受了對方的回禮,然後他就安排妹妹弟弟重新回車上蓋好舊氈保暖,再和高永清走遠幾步。
兩個人見自己孩兒雖然都因流徙此地而羸弱可憐,卻仍禮數周全溫文得體,一時欣慰又愧疚。
卓衍看自己過去意氣風發的同僚如今也是如此淒涼,身邊只帶了一個孩子,也明白他的經歷與自己相差無幾,兩人互相介紹過孩子後都是相對無言只剩嘆息,最後還是高本固率先開口道:「我倆流放至此分了兩個營看管,一直無緣得見,如今各奔東西前能見一次,也算不負相交的緣分,燕谷啊……你老了好多……」
「邦寧兄可找到安置之處了?」卓衍關心道。
高本固苦笑道:「你嫂子當年聽聞我罪過時與家裡大鬧一場已是被逐出門的出嫁女了,只是她家有一子父母早去借養在府里的遠侄,她閨中和出嫁後始終多有照拂,如今這孩子在西勝軍治關做個副都尉。他先前軍功低微,雖一直在打聽我們一家的去處想幫扶一下,卻也沒人敢給他口風,如今大赦後他又升了軍階,這才拖對人打聽到我家近況……也得知你嫂子去世的消息,便要接我去戎朔兩州邊界處安住。」
想到自己也是有了落腳地卻失了愛妻,卓衍又陷入悲慟,許久才開口道:「知恩圖報,是個好兒郎。」
「我也是如此感嘆……戎州接臨烏梁邊塞,我雖還是按照戶籍住在朔州,但亦是戎州就近軍屯,那裡荒僻悽苦,只怕清兒的學業因此耽擱,燕谷你不知道啊……我這個兒子,當真是讀書的材料,怕是比我當年還要強些!」高本固望著兒子的背影慨嘆,「只是他身子不好,本來打算早些動身,為了先醫好留下的病症才耽擱至此,沒成想卻因緣際會遇見了你。」
他也不必問,卓衍這樣耽擱,必然是家中有人病重亦或故去,他們這些人的遭遇大抵一致,並無他奇。
「看來清兒是要繼承你的衣缽,再為家裡斬獲個狀元及第了。」卓衍也替好友欣慰,但也略有猶疑,「可既然清兒身體不好,戎州一帶又靠近西北邊陲,旱寒之地不宜養病,他可如何是好?」
「是,我也知曉,所以才和侄子商議過,托人辦個旅牒,將清兒送至江鄉書院,在那邊讀書養身。青州氣候溫和風貌宜人,江鄉書院又有鴻儒名師,清兒必定不會辜負自己的才學。」
卓衍一愣,忙道:「可是青州與戎朔之地是天地西東不見首尾,你們父子如此遠別,何時可堪一聚?你又如何放心?」
高本固苦笑搖頭:「怎能放心?我們為人父母,必然是要牽腸掛肚懸心一世的。然而清兒的身子實在不適合留在北地,我雖有了大赦,卻也曾是罪臣,想離籍地實在不易,又免給家侄添些不必要的麻煩,他正奮進,又有恩於我們父子,我怎能多累?不如父子各自謀個出路,縱是山高水長,終有相聚之時……若是沒有,也是時也命也,我便認了……」
二人交談之時,卓思衡正苦於如何同高永清說話。他這個新認識的同齡賢弟嘴閉得嚴嚴實實,只一雙眼睛靜靜看他,仿佛在聲明拒絕回答一切問題。
可是亂問人家私事作為聊天突破口也不大好,看也知道他的遭遇與自己差不多,何必多問惹人傷心?卓思衡上一世還算健談人緣好又細心溫和,他見到高永清衣衫比他身體還單薄,便心生憐意主動關懷道:「你穿這些沒走出朔州就得生病,我家裡姨母送來了幾件禦寒衣服,你等著我拿給你。」
說罷便去車上翻出自己的那一件綈袍,回來給高永清披在肩上,順口問道:「不知道你要去哪裡?」
「青州。」高永清低頭去看給自己整理袍子的卓思衡,終於開了口。
「你爹爹也教你讀書了嗎?」
「背了很多,但沒見過書長什麼樣子。」高永清聲音有種如同此時細雪般脆弱的少年音色,即便其中枯啞氣息略顯粗嘎,也仍是能聽出本音清潤。
「我也沒見過。」卓思衡替他披好後友好地笑了笑,「你此去若是苦讀有了成績,將來咱們一起考試回京,也帶上父親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