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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24:05 作者: 烏鞘
最後連剛四歲的慈衡都亂握亂劃出個鬼臉似的圖案,逗得全家人捧腹笑作一團。除了剛兩歲已熟睡的小娃娃悉衡,小小一支破舊羊毫筆在一家五口手中傳了又傳,四面朝里漏風的淒寒破屋此時此刻也朝外溢出綿綿陣陣的暖融笑聲。
第3章
朔州六月還未入夏,夜裡仍有涼意。
卓思衡和卓慧衡趴在床沿,拿木板當桌子練字,卓衍在一旁耐心指點,兩個孩子的字如今都已漸露修習過的規整,他越看越喜愛,忍不住總是去摩挲二人的腦瓜頂。
宋良玉前月受涼風寒,又在舂黍時勞累過度,如今還尚未好全,時不時咳嗽兩聲,卓衍聽到便趕忙起身替她披衣壓被。
慈衡已漸漸懂事,聽到咳嗽聲便快速蹦下床,兩條小腿飛奔出去,舀出瓮里存的水,用瓢端給宋良玉,學著之前卓思衡照顧母親時常說的話語說道:「娘快喝了壓一壓。」
宋良玉摟著慈衡親昵,直道我的乖女兒,悉衡也學著姐姐說話,一逗一笑,宋良玉病懨懨的神色也好了不少。
她昏睡半日,如今忽然想起正事,對卓衍說道:「相公,今日舂米時營監與我說,我妹妹托人送來的東西到了。」
「姨妹?她竟托人將東西帶至此處?」卓衍很是驚訝,又有些擔憂,「不知使了多少銀子,託了幾層關係,千萬連累她惹上麻煩,雖然咱們家案子過了有些時日,但要是真給小姨和她婆家添了事端,那我們怎麼過意得去。」
宋良玉嘆息一聲道:「妹妹嫁入范家剛一年我家就出了事,范家怕是為了避嫌,不肯讓她與我聯繫,這也對,我也怕妹妹像小時候似的固執,非得給自己添麻煩。況且聽說那時她已有了個兒子……咱們到這兒三年也沒通過音信,也不知是我的外甥起了個什麼名字,他們一家又過得如何……」
見宋良玉眼眶略有紅意,音調也輕顫起來,卓思衡怕她憂思過慮加重病情,於是搶一步問道:「既然范家不一定願意,姨母怎麼能托到人把東西遞到咱們這兒來?」
多少上輩子也活了快二十歲,卓思衡多少知道點人情世事。流放之地歷又不是法外之邦,自然能傳遞消息和物品,罪人若有家眷肯使銀子和人脈就能給流徙至此的家人捎些東西,只是免不了層層盤剝,最後剩不下什麼罷了。他這樣問無非是岔開話題,不想讓宋良玉神傷。
「許是讓我弟弟良永幫忙。」宋良玉果然去思索點事情便好了些,「只是宋家自我父親去世後便不似從前,妹妹守孝耽誤了嫁齡,弟弟年幼孝期滿後只能寄養在族叔家中,此時或許已考取了功名,所以才能托得了人幫忙?」
「小舅資質不輸老泰山,必然能金榜題名。」卓衍說著去查看思衡和慧衡的字,指點幾筆,順手拿起硯盒看看墨有沒有凝固,這點他已經養成了習慣,五月前朔州夜裡還常常下雪,晚間墨被凍在硯盒裡無法蘸寫,卓衍便將墨盒貼身揣進懷中暖化後給孩子用,現在雖然不至於冷成這樣,但他還是下意識去檢查,卓思衡看在眼裡,心底一熱。
這一愣神停筆,卓衍心細,瞥見他虎口連著手掌一串的淤痕水泡,急忙問道:「你這手怎麼了?」
「我知道!」慈衡性子急腦子快,總愛搶著說話,「白天哥哥在營門水井那裡打水弄得。」說完她不忘補充一句,「他手破了還是我給包好的!」
「可水瓮自早走時就是滿的……」宋良玉也靠過來翻看卓思衡掌心,只見紅痕帶紫,已是結痂,猶是這般兒子也還忍痛默默習字,她心疼極了,忙去找乾淨些衣服撕下粗布來邊包紮邊問,「你是去給別人家打水?」
卓思衡傷口被碰直倒吸冷氣,疼得後背都是麻酥酥的,半晌才說道:「我是去練力氣了。我今年十一了,還有不到四年就夠丁齡,到時候下井下礦砍樹放排肩不能提手不能挑怎麼行呢?」
他的想法就是如此簡單。
活著是第一要務。
作為男丁,卓思衡一旦年滿十五歲就要開始服苦役。在朔州流放地一般只有開鑿崗石、掘採鐵礦、荒外開山和伐木放排這四種工作,還不能自己選,分配到哪個就得干哪個。這些都是勞苦的力氣活,身上稍微不給勁兒,說不定就得死在上頭。他三叔便是因為搬運碎石太累倒在地上,結果朔州天寒地凍,想再起來便是再也不能了。
通過運動鍛鍊身體肌肉強度是非常現實的生存問題,以後會發生什麼卓思衡是不知道的,但至少他清楚得認識到,若想以目前條件在朔州生存下來,一副好身體必不可少。
不止是他,他已經打算好琢磨出一套有效的運動方法,自己練完沒有問題就讓妹妹弟弟也一起鍛鍊,總之養好身體靜待來日都是不虧的。
搖轆轤從井裡打水真的很鍛鍊臂力,可那水桶上沒有提手只拴著粗糙的麻繩,兩回就磨得肉皮生疼,卓思衡無論在學習上還是生活上都極能吃苦,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他自己倒是想得清楚明白,目的性極強,解釋出的話語也頗有道理,然而卓衍和宋良玉聽完他的話,便都紅了眼眶。
慈衡這時說道:「哥哥想當大力士,我將來想當郎中,給娘和姐姐治好病!」
「傻妹妹……」慧衡雖然只八歲月余,但卻早慧,自是明白爹娘傷感悲戚的原因,也知妹妹童言無忌卻是說出最暖心的話來,眼中漸有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