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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張迎走了過來,關切地對阿寄道:「姐姐,你也早些休息吧。好在今日阿雒已吃飽睡了,不會吵你。我就在外面,你有事便叫我。」

    阿寄輕聲道:「謝謝你,張迎。」

    張迎一愣,旋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姐姐說哪裡話,畢竟郎主和姐姐是我在世上僅剩的親人……不,現在只有姐姐了。」說到此處,他又有些難受,連忙別過頭去,「那我便告退了。」

    張迎離去,斗室重歸於寂靜。燭火熄滅了幾盞,只留下近床榻的那一點光亮,映得滿室風影幽微。黑暗重重地迫近來,阿寄慢慢地將身子蜷縮得更緊了,簾幕翻卷,鐵馬作響,無星無月的夜幕之下,只剩得一個黯淡的、卑小的影。

    ***

    秋雨微涼。

    顧拾醒來時,感覺到雨滴滲入口唇,微苦地滋潤過干啞的喉嚨。自己好像是身處一架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車輪轆轆地軋過並不平整的地面,時而還聞得一兩聲馬嘶。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所見卻是一片夜的濃黑,這大約是在樹林之中,微微顫動的樹葉上不斷滴下雨水,草叢間可聞寒蛩的哀鳴。

    「你醒了?」身邊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

    顧拾撐著身子慢慢地半坐起來,那人見狀忙來攙扶,一邊道:「我們正要往北去,見你躺在路邊,就捎上了。你昏迷了半個多月,我們都想你會不會死了呢。」說著還尷尬地笑了笑。

    顧拾勉強動了動嘴唇,想笑卻笑不出。

    往北……往北嗎?

    那雒陽呢?他現在豈不是離雒陽越來越遠……也離阿寄越來越遠了?

    身子還陷在半死的絕望之中,心卻已開始為求生而蠢動。他想活下來……原本他孤注一擲放火燒宮,也只是為了逃生而已啊!

    如果不能留住這條命,那所有的英雄意氣又有什麼用處?

    「這位兄弟,如何稱呼?」

    顧拾的雙眼適應黑暗之後,便見到坐在他身邊的是個戎裝佩劍的男子,對面還坐了幾人,衣著樸素,但手中俱持著刀槍。他垂下眼帘默默回憶,自己並不是倒在隨意一條路邊的,自己好像是倒在南宮的宮城外……若如此,則這些人很可能是從宮裡逃出來的,或許就是宮中的禁衛也說不定。

    他們為什麼要逃?

    顧拾張了張口,想說話,卻覺喉嚨里火燒火燎地疼痛,難以發出聲音。他只能指著喉嚨朝這些人示意了一下,後者卻給了他一隻水囊。

    他解開水囊咕嘟嘟地喝了下去,便聽那個看起來是領頭的戎裝男子道:「這位兄弟,實不相瞞,我們是要去北地投軍的。眼下雒陽成了柳家的孤城,江南被柳岑折騰得不成樣子,我們總不相信……不過聽聞北地的關將軍和袁先生治軍嚴明,又有鮮卑相助……」他頓了頓,「我們本沒想到你昏迷了這麼久,待會到了地界,可能便照料不了你了,這裡還有一些盤纏和吃食,兄弟便拿去用吧。」

    顧拾沉靜著,水囊被他攥在手裡。戎裝男子又道:「兄弟如不放心……」

    顧拾突然開了口,嗓音低啞地說了三個字。男子怔了怔,沒有聽清楚,傾身過來,聽見他重複道:「……我也去。」

    男子不由吃了一驚,上下打量他幾眼,半個月來,他們猜測著這個人的身份,只覺他是個荏弱無害的年輕公子罷了;待得顧拾醒來,那雙眼睛卻銳利而深沉,透著不符合他年紀的冷淡之色。

    「那可是軍營。」男子躊躇道,「袁先生已於前日起兵討逆,我不確定他會不會讓你入伍……」

    顧拾抬起眼,終於有了力氣微微地一笑,聲音于堅定中透出一絲急迫:「我要見袁琴。」

    ***

    八月,北方五郡聯兵而起,奉主將袁琴號令,分兵齊進,討伐雒陽。

    入主雒陽之後,柳岑發現自己卻是入了別人的彀中:雒陽除了披著一身所謂的都城王氣以外,不能帶給他任何好處!自從渡過長江,他便直奔雒陽從不停留,以至於長江以北只剩雒陽一座城還在他的掌控之下,便連原屬於他的江南也因路途遙遠而顧不過來了。

    每日都有將領和大臣逃跑,有的甚至是投靠了北地。

    柳岑怒氣沖沖地直入章德殿時,阮寄正抱著孩子一邊翻書一邊哼著歌。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水聲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

    顧雒在母親的懷抱里,聽著溫柔的曲子笑眯了眼,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著,好像還要給她打節拍似的。柳岑站在簾外,心裡的怒氣漸漸平息,只剩下一片慘澹。

    這明明是一首悲慘至極的戰場哀歌,小孩子根本不會明白。

    忽然孩子的動作停住了。阮寄感覺到什麼,側首看去,便見到了柳岑。

    她又收回了目光,只是不再唱歌了。

    柳岑走了出來,低聲道:「阿寄。」

    她不說話。

    「我知道你已不是啞巴了,阿寄。」他澀澀地笑了一下。

    半晌沒有人回應,他只得又說了下去:「袁琴起兵了,你知道嗎?明明是關瀧的軍隊……不,應該說,是顧拾的軍隊吧?也不知袁琴如何使喚得動……」

    阮寄的神色變了。他知道她在認真地聽著,於是在她書案對面坐了下來,續道:「這個袁琴我也見過,他不是從不肯做出頭鳥的麼?如今他怎麼敢扯旗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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