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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鍾嶼。

    不知是放鬆還是絕望,他竟忍不住笑了笑。

    他扶著牆根弓著身子往外奔跑,因為一牆之隔就是大火,火苗探出牆頭數丈之高,加上煙塵滾滾,空氣都灼燙逼人,沒有人敢靠近這裡,也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只要沿著卻非殿的東牆往北出了南宮,便可以逃到雒陽東城去了——

    那裡沒有戰火,因為他的緣故。

    這樣一想,他又不由有一點小小的、不合時宜的得意,他真想讓阿寄過來看看:看,說到底,我還是能保住一方百姓的。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冷血,也沒有謀算著拉天下人入火坑。我只是……我只是仍舊,欠缺了一點點……運氣而已。

    如果我的運氣再好一些,也許我……也許我就可以,逃出去了……

    逃出南宮無人看守的北大門後,顧拾的身子驀然癱倒在地。

    天空陰沉沉晦暗一片,堆積的雨雲沉默下望,空氣中仿佛漸漸凝結出來層層濕潤的寒氣,將他的周身緩慢柔軟地包裹住。剛從火焰中逃出來的他開始感覺到了冷,全身緩慢地蜷縮起來,直到連這樣簡單的動作也失卻了氣力。

    侵入肺腑的煙塵像是到了這時候才突然發難,他卻再也咳嗽不出,只是死命地卡住了自己的喉嚨,將受傷的頸項抓得鮮血淋漓……

    他沒有英雄地死在大火烈焰之中,卻是如個喪家之犬一般倒在了城牆根。

    浮雲烈火莊嚴溫柔,巍峨高聳的宮闕之下,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落魄的少年已瀕臨死亡的絕望。

    所有人都從南門出去迎接柳岑的大軍了。

    也許這個少年曾經救了全城的百姓,也許他只是個尋常的死在路邊的難民。

    沒有人會在意這些。

    ***

    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的小雨,在深夜裡縈繞著秋氣,將遠近樓台館閣都籠罩在昏暗的迷霧之中。

    南宮的大火撲滅之後,瓦礫成堆,樑柱傾頹,昔日的堂廡被毀了個乾乾淨淨,再也看不出本來面貌了。再淋上傍晚時起不曾停歇的雨,說那裡像荒涼的亂墳崗也不奇怪。

    於是柳岑帶人先住進了北宮。北宮與南宮之間的復道也被燒毀了大半,但所幸火勢並未燒得過來,各殿裡一應用物還如半個月前一樣,雖然連一個人也看不見了。

    他讓阿寄帶著孩子仍住在原先的章德殿,由張迎伺候著。殿外則安置了重重的守衛,便連屋脊上都日夜潛伏著弓箭手,是立意要讓她插翅難飛。

    夜已深了,寢殿裡燈燭煌煌,阿寄沐浴過後坐在窗前的書案邊,低著頭翻開了她半個月前放在這裡未及收拾的經書。

    「風雨瀟瀟,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啪」地一聲,她又將書合上了。風聲夾著雨聲拍打在窗紗上,窗外森森樹影都被燈火投射進來,冷意徘徊,迫得她攏緊了衣襟。她轉過頭,張迎正靠在床榻邊,和顧雒玩鬧著什麼,一邊笑嘻嘻地竊竊私語,她聽不清楚。

    張迎算起來也沒有比小十小很多,可他卻好像從來不會長大,那一顆赤子之心永遠都還是初見時那副澄淨的模樣。

    阿寄沒來由地有些羨慕他,可又因為看著他便想起了小十,而倉皇地別過了頭去。

    不,她現在無論看什麼,都只會想起小十而已。

    她閉上眼睛,刻意地麻木自己。不要去想,不能去想……

    既明知前方是一座深淵,又為何還要跳下去呢?

    為何不能就這樣在原地徘徊到死?

    「將軍。」外邊的守衛在行禮,鐵靴發出齊齊的一聲響。

    柳岑擺了擺手。殿門打開,呼嘯的風雨聲立時灌了進來,吹得滿殿簾帷羽翣嘩啦啦地搖動。而後那殿門又關上了,柳岑慢慢轉到燈火微明的寢殿裡間來,光亮在他臉上照出了一半的陰影。

    張迎警覺地護住了床上的孩子。

    阿寄轉過身,看了他一眼,淺淺地行了個禮。

    柳岑認真地看著她,道:「阿寄,我有話同你說。」

    阿寄抬起臉來。她的長髮松松挽了個髻垂在肩頭,露出小巧的耳垂上一顆瑩潤的珍珠耳璫,除此之外一無裝飾。她的秀氣的臉頰微微顯得蒼白,幽麗而清冷,宛如雨中素白的梨花;那一雙眼眸卻十分清亮,也許因為她曾經常年不能說話,她習慣了用那雙眼睛與人交談。

    而柳岑一直很害怕與那雙眼睛對視,大約也是這個原因。

    他原是想讓張迎退下的,可現在他又覺得,有個外人看著也是好事,他不至於過於失態。

    「阿寄,」他慢慢地道,「若是沒有顧拾,我們是不是很早就已在一起了?」

    阿寄微微蹙起眉毛看著他,好像不太能理解他的話,甚至唇邊還浮起了笑影。那是一種善意的嘲笑。

    柳岑低聲道:「我不知自己是哪一步走錯了……又或者我並沒有走錯,我畢竟是見到你了,對不對?阿寄,就是因為我從前一直不敢說……才會把你拱手讓給了顧拾!」

    阿寄斂了笑意,輕輕地道:「我不是你的物件,不是你想讓就能讓的。」

    柳岑突然一拳砸到了柱子上,額頭青筋暴起,「為什麼會是他呢,阿寄?我很早以前就想不明白……直到後來,我一個人漂泊荊州,我終於知道,其實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想,我只要憑著自己去搶就可以了……那個人他有什麼好?他從來都只是禍害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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