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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這是去哪裡?」她疑惑道,「再往北便沒有幾個宮室了。」
前方的兵士回看了她一眼,「鍾將軍吩咐,帶小皇子去見皇帝。」
阮寄藏在嬰兒襁褓下的手顫了一顫。她笑了一笑,「原來如此。難得鍾將軍動了惻隱之心,要讓孩子見一見父親。」
兵士冷哼了一聲,並不接她的話。
阮寄默默地垂下了眼。
原來顧拾竟不在南宮,而與她同被關在北宮?
忽然間,前方的兵士停下了腳步,行禮道:「參見將軍!」
鍾嶙?鍾嶙在何處?阮寄沿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才發現——
鍾嶙就在那水榭上,一身甲冑冷然而立,而在他身邊擺著一張長長的書案,書案前坐著的人,正是顧拾!
隔著一池菡萏搖漾的水波和蔓生的扶疏草木,阮寄看不甚清顧拾的表情,只隱約見他一身白衣,長發披下,面容並非特別的難看。
一顆懸著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看來鍾嶙也並沒有難為他……
他好像朝她這邊看了一眼,旋而那目光又移開了,她根本來不及追尋。
「哇——」地一聲,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雙手揮舞著擋著陽光。阮寄連忙低頭哄他,又換了個姿勢抱他,讓陽光不至於直射在他的臉上。
這是個不喜歡陽光的孩子啊。
在聽見嬰孩哭聲的瞬間,顧拾僵冷的容色仿佛微微鬆動了一瞬。他雙手被綁縛在後,跪坐案前,案上放著一份帛書。
鍾嶙並沒有放過這微妙的一瞬。他笑著道:「溫柔鄉,果真是英雄冢。」
顧拾垂下眼帘,「朕不是英雄。」
鍾嶙道:「你越是只想自保,就越會害了他們。」
「你仍然認為是我給柳岑漏泄了消息?」
鍾嶙冷笑,「你仍然想辯解嗎?」
「你是武將,不該想不明白。」顧拾搖了搖頭,「朕若果真同柳岑通過氣,這個時候,他早已破城而入了。之所以遲遲不進,只是忌憚著北地的兵馬,他怕自己入了城,反而被瓮中捉鱉。」
「真是舌燦蓮花。」鍾嶙卻根本聽不下去,只將那書案又往顧拾面前踢了過去,「你看清楚了沒有?看清楚了就可以蓋璽了!」
「朕看清楚了。」顧拾道,「和當年鄭嵩逼朕寫的禪位詔一模一樣,鍾將軍,你當真沒讀過書吧?」
鍾嶙驀地拔出了劍橫在他的頸上,「都這個時候了,你倒還有心情來嘲諷我?」
顧拾閉了眼,「璽印都在你處,卻來假惺惺地問朕,還要用妻兒來要挾朕。鍾將軍,這樣讓你很快意,是不是?」
鍾嶙將長劍按住,冷冷地笑道:「到底還是要講個名正言順。你若不配合,我便是叛臣賊子了。」
顧拾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被濕熱的空氣蒸騰得有些模糊的視閾中,阿寄正將孩子緊緊地抱在胸前,目不轉睛地看著這邊。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有幾分能傳遞給彼端的女人,自己這晦暗、低沉、絕望的心情。
到頭來,他什麼也保護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
到頭來,他仍不過是將過去做錯的事、過去走錯的路,全部重來一遍而已。
「朕若配合了你,你便不會殺了朕?」他低笑。
鍾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那樣你便是歸義的功臣,我為何要殺你?」
「你不是鄭嵩。」顧拾笑道,「朕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三歲小孩了,鍾將軍。朕如今還有了皇子,你心裡想的,勢必是斬草除根吧。」
心中所想驟然被點破,鍾嶙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你倒是巴望著去死啊?」
顧拾又望向遠方的女人。
長草間,日光下,女人的身形瘦弱而溫柔。
他突然將身子往前一傾,將脖頸送到了鍾嶙的劍刃上!
鍾嶙慌亂抽回了劍,卻仍舊劃破了顧拾的喉嚨,一條血線噴濺上天——
書案被撞翻,明黃帛紙簌簌落了下來,顧拾被綁住的身軀往前顛撲,在塵土地上滾落下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池之中!
鮮血漸漸地浮上了水面,被撞得七零八落的荷花重又挺直了莖幹隨風飄擺。
鍾嶙大驚失色,奔到闌干旁大叫:「快跳下去搜!把他搜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阮寄過去竟沒有覺得這荷花池是如此之廣袤、如此之渺遠。
密密匝匝的荷花阻住了她的視線,她沒有看見鮮血、繩索和劍光,只見鍾嶙拔劍,而後顧拾便跌下了水池——
懷中的孩子哭得更緊了,她的手心裡全是冷汗,但聽得鍾嶙在那邊嘶喊,身邊的幾個兵士都應聲跳下水去。
「將軍!將軍——!」突然間,通往宮外的徑路上又奔來一人,滿身是血,跌跌撞撞,「將軍,柳岑開始攻城了!在東邊,東城門,快要抵擋不住了!」
鍾嶙猛地將長劍往紅漆闌幹上一斫,怒聲道:「他還說他沒有勾結柳岑——」
「請將軍立刻派兵馳援!」那兵士身材矮小,滿臉血污,披掛著的甲冑好像立刻就能將他壓垮,「東城門若被攻破,雒陽城立時無救啊將軍!」
鍾嶙來回踱了幾步,終是狠狠地一跺腳,指揮道:「你們,跟我走!你們剩下的幾個,繼續搜這荷花池!」他的目光落在了阮寄身上,「把孩子留下,女人照原樣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