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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他將自己最精銳的軍隊從戰場上抽調了回來,全力地□□帝後二人。
阮寄不知道前線如何了,鍾嶙要如此做,他會拿前線怎麼辦?
「我不明白。」願兒背靠御床,抱膝而坐,呆愣愣地望著窗外,「陛下明知道如今萬事都仰賴鍾將軍,為何還要殺鍾家人?」
阮寄抱著孩子坐在床頭,慢慢地道:「他沒有道理殺鍾家人。」
願兒回過頭來,「可他們都是這麼說的!說陛下不辨忠奸,不顧大局,生生把鍾將軍給逼反了——沒有人同情陛下!」她頓了頓,轉過頭去,「我也不同情他。」
阮寄沉默。現在連這個宮婢也知道他們陷入了絕境,言語上再也不同她客氣了。原來在所有人恭敬溫和的背後,都藏著各式各樣的想法,只有在這種境地下才會揭開來讓她瞧見。
「他也許不是個最仁慈的皇帝。但是他不傻。」阮寄低下頭撥弄嬰孩的襁褓,卻被孩子抓握住了一根手指,「他自然是懷疑鍾將軍的,但在叛軍逼近中原的關頭,他怎麼可能去跟鍾家人內耗?」
「怎麼不可能?這樣子讓柳岑直接破城而入,不是更簡單?」願兒轉過頭,目中含著幽幽的涼意,「我還聽聞了一件事,或許皇后還不知曉。當初柳岑突然渡江,徐州陷落,就是因為朝中有人與他通信——那個人,就是陛下自己!」
嬰兒拽著阮寄的手指玩得正歡,而阮寄只覺指尖都已冰涼麻木。
「啊……是這樣嗎?」她強笑了笑,「他這樣做,對他有何好處?」
「他早已知道自己撐持不下去,想投降了吧!」願兒怔怔地吐出一口氣,「可他若這樣想,又何必還要做足面子,讓鍾將軍出生入死,讓百姓們都相信了他?」
阮寄閉了閉眼,眼前卻顯現出顧拾那疲倦、深沉而憂傷的模樣。他好像從很久以前就已褪去了那層秀麗到陰柔的皮,顯露出來的全是嶙峋的質地。她想起他在她面前時強撐著的笑容,想起他每每與人議事到深夜,想起他不眠不休地處理文牘……
他當真會投降?
他若當真計劃投降,又何必讓自己那麼辛苦?
何況他曾親口對她說過,要讓鍾嶙和柳岑斗到兩敗俱傷……他原已備好了北地的兵馬,安置了重要將領,若鍾嶙前線戰鬥不力,他可以立刻派出援軍;而如今這樣與鍾嶙內訌,豈不是白白便宜了柳岑?
可是……可是自己也還是不能相信他的,不是嗎?
她不願意承認,即使為顧拾找了一千條理由,她的內心深處,也仍然清楚,顧拾他會做出如願兒所說的那樣的事情。
因為……因為他本就是個會為了一己之私,不擇手段的人。
什麼忠奸,什麼大局,什麼天下,什麼百姓,在他眼中統統都如無物。
而她更不願意承認,自己,或許還有孩子,早已經成為了這個君臨天下的男人的「一己之私」。
***
「雒陽內訌?」軍帳之中,柳岑饒有興味地抬起了眉毛。
「是。」軍士捧著文書道,「據城內線報,鍾嶙將皇帝軟禁了起來,自己發號施令,拖延了五日才將軍隊開出城。不過他自己還留了兩萬人,守著宮禁,生怕皇帝逃走。」
柳岑微微一笑,「那可真是天助我也。原本顧拾全力仰仗鍾嶙,令我軍裹足不前,我還頗為忌憚;誰曉得他即使這樣做了,鍾嶙還是會反他?」
部下諂道:「這不正見得顧氏氣數已盡,顧拾無力回天?」
「鍾嶙也是,著急了些。」柳岑轉頭問道,「線報那人同我們明說過,鍾嶙不知此事,對不對?」
「是。」部下躬身道,「如今雒陽城中人心惶惶,都道是皇帝自己向我們出賣了消息,似乎就連鍾嶙也是這樣以為。」
柳岑的目光微微一靜,淡淡的笑意在眸中擴散開來,「如此一來,我倒有些可憐顧拾了。」
他站起身來,負手走出了大帳。
沿著洛水一岸,陣營一字排開,旌旗在夏日大風之中獵獵作響。陽光毒辣如刀,仿佛能照徹臟腑。他望向洛水對岸隱隱可見的城池輪廓,笑笑道:「不過他從生到死,也無非就是個可憐人罷了。這樣的人,竟然還想同我爭奪嗎?」
六月,柳岑叛軍渡過洛水。一路竟不遇抵抗,徑直兵臨雒陽城下。
南宮,卻非殿。
高高的御座上空無一人,不在朝時,亦無朝臣,只有鍾嶙坐在丹陛之下,與十數名鍾氏族人一起,看著戰火紛飛的輿圖。
明明是盛夏,空氣卻冷得幾近凝固,四方一個婢女宦官都無,只有明刀明槍的軍士守衛著殿門——
原該在戰場上抗敵的軍士。
柳岑很有耐心,到了雒陽城外,便在距城門三十里外紮營,並不急於攻城,而是陸陸續續踏平了雒陽周圍的道路村落,漸漸將雒陽包圍起來,使之成為一座孤城。
「如今之計,為免多所殺傷……」許久之後,凝重的氣氛下,終於是在場年輩最高的叔父開了口,「老三,我們可以帶著皇帝,出城投降。」
鍾嶙驀然笑了,「什麼?您說什麼?」
鍾嶼看著他,鄭重地道:「三弟,雖然我們曾為顧拾所用,但柳岑想必也清楚,渡江之後,我們便沒再認真抵抗……三弟,既然已是如今這樣局面,我們向柳將軍請降,一定還能保住一門老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