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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顧拾望著他,許久,嘆口氣。
兵戈森嚴的殿宇中,沒有人說話,這一聲嘆息就像一片羽毛輕飄飄落在了地上。
「朕若是讓北地援兵南下,你是不是又要怨朕不容你立功?」顧拾靜靜地道,「你自己心裡到底轉著什麼心思,你敢說出來嗎?」
隔著數丈距離,兩個人的目光交錯了一瞬。鍾嶙只覺冷汗浸透了手心,幾乎令他抓不穩劍柄。
從小他就知道,這些門第大族,不需要費一文錢、耗一條命,就可以盤踞高位,高枕無憂。而他這種人,只因了出身寒門,就只能從最底層的一個小小兵卒做起……
從靖到晟,他花了大半生的時間在沙場拼殺,最後也不過是得個守城的北軍校尉。只靠血肉軍功是沒有用的,權力,他必須擁有權力——
他心裡到底轉著什麼心思?他只是想要再進一步,更進一步……所以他留著柳岑,用敵人來要挾皇帝,不斷給自己加碼……可是到了最後,他到底想要什麼?
權力的頂端,也無非就是那個御座了吧?
——啊,是了。
糾結再多也是無用的,因為這條路從來都沒有分岔口。
打從當初在北闕上刺出那一劍時,他其實就已經想清楚了啊——
若不要那個御座,他這麼拼命豈不是給別人做了嫁衣?!何況他早已被這個皇帝給算計了不是嗎?!
他抬起手,三百親兵長劍出鞘。
殿中幾個文官抱頭鼠竄,武將則都聚攏在顧拾周圍,顧拾身後的侍衛們也都譁然拔出了劍,嚴陣以待。
「柳岑將入河內之際,你卻來與朕鬧兵變?」顧拾怒極反笑,「鍾嶙,原來你的見識也不過如此而已!」
鍾嶙面色不改,高高抬起的手猛地斬落下來。
***
「皇后?皇后!」
阮寄勉強睜開雙眼,朦朧的視閾里幾張焦急的面孔,與她靠得最近的是御醫程鈺,彼冷靜地道:「殿下,你堅持住,切不可再昏過去。」
阮寄尚沒有聽懂,茫然地轉過臉去看他身後的宮婢。宮婢忙道:「殿下,皇子就要出世了!殿下您忍著一些,聽御醫的話,我們已讓人去稟報陛下了!」
皇子?
仿佛在腦中的一記重擊,她在混沌中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而後才反應過來那劇烈的、一陣一陣拉扯著心脈的疼痛,原來還在持續。她頹然地倒回枕上,慢慢地點了點頭,道:「程伯父……」
程鈺道:「我在。」
「不要去叫陛下。」她虛弱地道,「不要讓陛下……分心……」
「哎呀來不及啦!」那宮婢卻插了話,急得都要哭了,「陛下慣常是最疼皇后的,不告訴他的話,豈不是更讓他掛心麼?」
不……可是,萬一他有他的打算……我豈不是……要給他拖後腿?
阮寄還想說的,卻怎麼也說不出了,一陣突然襲來的劇痛令她咬住了牙——
程鈺出去,又幾個穩婆進來,人影交錯,話語喧喧,她光是讓自己不要痛昏過去便費盡了力氣,再也顧不上其他的事情了。
***
南宮,卻非殿。
從外面看去,只見守備森嚴,日光耀映著刀光,怎麼也看不出來殿內正在發生一場廝殺。
鍾嶙的三百親兵與顧拾的一百羽林衛短兵相接,在這不大的房櫳間殺得滿地血泊。關瀧和顧滿左右護衛著顧拾往外逃,鍾嶙卻自己執劍追了上來。
「陛下!」張迎站在門外大聲喊,小小的個頭逆著光,身後是戰成兩方的甲士,「陛下,奴婢帶羽林營來救駕了!」
鍾嶙的腳步頓了一下。羽林營?他如何會提前抽調了整個羽林營?
他難道未卜先知——
心下微微發涼,殿內陷於混戰,殿外埋伏的兵力此刻也正被張迎帶來的羽林營牽制住,再這樣打下去未免夜長夢多,他必要想個法子才好——
「陛下!」
突然間,血腥氣瀰漫的戰局中混進了女人的哭喊。
顧拾終於搶奔出了殿門,正立在高高的台階之上,身前站著幾個刀尖沾血的護衛。他轉過頭去,見那無數級台階底下,一個瘦弱的宮婢哭得全身脫力癱坐在地,鍾嶙的人正將兩把長劍橫在她的脖頸。
那是……顧拾皺起了眉。那似乎是阿寄殿裡的人。
鍾嶙見了,心下一舒,臉上不由得浮起了笑意。
還是趕上了嘛。
長日將盡,雲影微微,冷肅的宮殿前,砍殺聲漸漸地消歇了。
眾兵士分列兩邊,而顧拾與鍾嶙則在階上對面而立,長風拂過他們的衣擺獵獵作響。
顧拾微微眯起了眼睛,「鍾將軍,朕本不想這樣對你,是你當先出手的。」
鍾嶙冷笑一聲,「有何差別?」
顧拾垂下了眼眸,輕輕一笑,「確實無大差別。只是朕方才同令兄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
「那你的肺腑也太不值錢。」鍾嶙隨口道,「這世上謊話最多的便是皇帝,你道我還會相信?」
「即或不信,又何必鋌而走險?」顧拾笑道,「當年鄭嵩可忍了三年,到他逼朕禪讓之際,朝中無一人有異議,那樣才是最穩的招數。而眼下你突襲宮禁,時機稍縱即逝,一不小心,可就遺恨千古了。」
「你以為我只是突襲了卻非殿?」鍾嶙盯著他的笑容,自己亦陰沉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