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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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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冀州平。十二月,青州、兗州平。鍾嶙帶軍在兗州駐紮, 復派先鋒南下深入徐州。次年二月,攻下徐州叛賊的老巢下邳。
至此,雒陽東方, 由北至南全線收復。皇帝立刻派出刺史、太守,以文掣武,將四州收入王朝掌控之下。冀州既平,與北地屯兵、乃至到鮮卑之間的道路都得以打通,從北地調兵南下成為可能。
也就是說,一直是孤家寡人的顧拾,他終於有了不屬於鍾嶙的兵。只是北地遙遠,調兵尚費時日罷了。
然而與此同時,長江以南,荊、揚全境,都落入了柳岑之手。大靖的軍隊與柳軍在廣陵郡的長江兩岸遙遙相望,營火在江邊鋪展開十餘里,誰也沒有輕舉妄動地向前一步。
時正二月,天朗氣清,一身戎裝的柳岑從大帳中走出,帶著親兵巡視各營。
距離他從長安宮中逃脫已兩年了,兩年多前,他絕不會想到自己也有成為「反賊」的一日,反的還是姓顧的朝廷。
他其實早已經忘了自己為什麼要反。到底是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顧真派人四處追殺他,他走投無路;也許是因為聽聞了顧拾遷都雒陽,而荊州依然空虛無主,他心懷僥倖;也許是因為……也許是因為從他將阿寄一把推出去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頭了。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在了這條不能回頭的路上。而這條路卻又走得異常地、反常地順利,令他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些許的盲信:說不得,自己萬一果然是真命天子呢?
原來所有人都為之痴狂至死的那個天命,還真是個令人迷戀的東西啊。
他特意去找瞭望氣之人相了一卦,看顧拾這一朝的天數。那相人說,當今皇帝是二度登基,氣數早已耗盡,長久不了。柳岑便問:那我呢?相人看了半天卻只道了一句:有貴人相助。
得了這一句話,他終於決定起兵。
「將軍!對岸的兵力目前看來與我們持平,只不知是否會有增援。」跟在他身後的部下稟報導,「不過據線報稱,鍾嶙又回了雒陽,並不在前線坐鎮。」
「又回雒陽?」柳岑淡淡地道,「他還真是個清閒的統帥。」
「屬下感覺……」部下遲疑著道,「鍾嶙對待我們,並不像對待兗州、徐州那樣……果斷。」
「他大約是想回去看看封賞幾何,再考量考量要不要出力氣吧。」柳岑笑了笑,「可是他與我們拖延,卻就這樣平白便宜了顧拾。」
部下疑惑:「鍾嶙不本來就是顧拾的大將麼?」
柳岑笑而不語。
部下撓了撓頭,「如今鍾嶙就算不出力氣,對岸這十萬大軍,要正面攻破恐怕也……而且這時日拖得越長,萬一拖到入了夏,長江水漲,我們便更難渡河——」
「我們打不過去,他們難道便打得過來?」柳岑道,「朕同顧拾說了要南北分治,他有沒有聽進去朕不知道,看來鍾嶙是聽進去了。」
「那……」部下疑惑,「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是守還是攻?」
柳岑沒有答話。
他心中其實也沒有底。他同顧拾不一樣,顧拾盡可以呆在雒陽,派將領馳赴前線;他卻沒辦法龜縮江陵,戰場上事事都須親力親為。他抬起頭,見那一線灰白長空之下,對岸數十里營地旌旗招展,軍容整肅,浩浩蕩蕩的長江水奔流其間,急流處激起蒙蒙的水霧,不時地遮蔽了對岸風色,不時又顯露出來。
他從來都看不清楚自己在走一條怎樣的路。
還未說話時,忽然有親兵從遠方奔了過來,手中舉著一卷由紅線封著的帛書,「將軍!線報!有線報!」
他一路奔到了柳岑的面前,跪下將那帛書雙手奉給柳岑,才抬起頭道:「是……是對岸送過來的……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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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八,柳岑軍突然渡江,奇襲江邊大營,大獲全勝。柳岑帶軍一路往北,勢如破竹,王師節節敗退,剛從一支叛軍手中收回不久的徐州頃刻又陷落在另一支叛軍之手。
雒陽。
鍾嶙已身披甲冑、腰佩長劍,行囊在重車上安置好了,正要出門去。一大家的人都到門口相送,長兄鍾嶼往前走了一步,道:「老三,你當真不去同陛下辭行麼?」
鍾嶙一邊給馬兒緊著轡頭一邊道:「我已上書過陛下,即日便要出征,耽擱不得了。」
「你這樣……怠慢,難免宮中朝中,會有微詞……」
「出生入死的人是我,他們敢有什麼微詞?」鍾嶙突然冷了聲音,「大哥,家中一應事體都交給你了,尚書台若有彈我的奏疏,你不上呈便是。」
鍾嶼苦笑了一下,「這一向皇后待產,陛下沒日沒夜地留守北宮,壓根都不看奏疏了。」
鍾嶙頓了頓,「那是他自己昏了頭。」
「老三。」見鍾嶙挽好了馬將要踩鐙而上,鍾嶼兩步上前抓住了他的馬轡頭,「老三,你也要看看時機收手了……總不能真的,」他壓低了聲音,「總不能真的與柳岑兩分天下吧?」
鍾嶙冷冷地道:「你以為是我故意放跑了柳岑?」
鍾嶼一愣,一句「不是嗎」卡在了嗓子眼。
「我若要這樣做,當初為何還要費那麼大力氣收復徐州?」鍾嶙愈說便愈是心浮氣躁,面色陰沉得可怕,目中射出冷酷的精光,「我倒是想收手,有人卻不肯讓我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