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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顧拾看著那婦人的身影,淺淺笑道:「我還道先生怎會甘心歸隱山林,原來是有美人在側。」
袁琴卻並不笑。桌上已擺好了飯菜和碗筷,三人都沒有動,袁琴執起陶壺給兩人斟茶,細細的茶水從壺口成股流下,他便盯著那茶水看,「公子說笑了。這位夫人夫家姓林,早年守寡,帶著一個孩子多有不便,便招我在她家做農,順便還可教孩子認幾個字。」
顧拾笑道:「原來如此。」
袁琴放下茶壺看了他一眼,抬手道:「公子請,夫人請。」
阮寄捧過那杯茶,見茶葉根根直立,茶水色澤碧透,乃是上好的毛尖。
「先生為何會想在此處定居?」卻聽顧拾又道,「此處地近雒陽,兵革亦避不得,朝政亦避不得,一不小心,可還會被我找到呢。」說著他又笑起來,雙眸笑成月牙兒似的兩彎。
「人老了,怠於遠行,也便就近安置了。」袁琴嘆氣。
「先生可沒有跟著皇帝遷都,若要就近安置,何不安置在長安城外?」顧拾敲了敲桌案,又恍然道,「對了,如今長安鄉下經了戰火,一片荒蕪,恐怕也是難辦。」
袁琴的手握著茶杯,一分分更握緊了,冷汗從手心滲出來黏在杯壁上,他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
這時候林寡婦端著兩盤菜出來,笑著對顧拾兩人道:「客人留下來吃飯的吧?」
顧拾看了阮寄一眼,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阿鋮!」林寡婦招來小孩,抱在膝上,便開始給他餵飯。袁琴一回頭,便皺了眉,「你不要這樣慣著他。阿鋮,自己吃。」
阿鋮撅起了嘴,林寡婦便也不動了。阿鋮只好悻悻地從母親懷抱里下來,一隻手捧著碗,另一隻手吃力地抓著筷子去夾菜。阮寄看得有趣,給他將一碗肉往前推了推,孩子看了她一眼,卻扭過頭去,不再要那碗肉了。
她一怔。
話題被林寡婦岔開,顧拾不好再多說什麼,要聊家長里短卻又不是他所擅長的了。他悶頭給阮寄挾了幾個菜,聽見她竟然開了口:「這裡,我來過。」
袁琴執筷的手一顫。
「原來外間傳言夫人的啞病治好了,是真的。」他抬頭笑道。
阮寄微微一笑,字斟句酌地道:「我家本出平陵,小時候跟著父親回去過一次,便從這個地方過的。那時候這裡有一條驛道,我們還在一座小棚屋裡歇了一宿。」她轉頭對林寡婦輕笑,「林夫人既是長久在此間生活,該曉得那時候這地方有多麼殘破,如今都成了良田了。」
林寡婦沒料到她會突然跟自己說話,放下筷子,頓了頓,才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記不甚清楚。雒陽遭逢幾次大難,周邊的村子也早變了樣。」
阮寄溫柔地笑道:「可不是。」
***
顧、阮兩人在這農家用了飯,便即告辭了。袁琴將他們送到了村口,送上了張迎等候在此的馬車,賓主兩方言笑晏晏,倒還約定了下回再聚。
袁琴看著張迎揚鞭起行,車馬轔轔,消失在視野之中。而後他轉身便跑。
一路狂奔過鄉間崎嶇小道,闖進自家的農舍里,林寡婦正在收拾碗筷,見他模樣一愣:「客人送走了?」
袁琴點點頭,抬手抹了把汗。
林寡婦從未見過他這樣急切,這個男人在她的印象里始終是溫溫吞吞、波瀾不驚的,這會兒竟然氣喘吁吁,一手扶著門框抬頭看著她,眼睛裡閃爍著的像是噬人的光。
她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趕緊收拾行李。」他道,「我們往南逃。」
林寡婦的手一顫,陶碗哐啷落地,碎成數片。「什麼……?」她不敢置信,「還要……還要逃?!」
「你知道那兩人是誰嗎?」袁琴道,「是當今皇帝皇后!他們已懷疑上我……」
「他們懷疑你什麼?」林寡婦不解。
袁琴卻停住了。半晌,他的語氣平靜下來,「我必須逃。你若不想被我害死,你也只能跟著我逃。這皇帝的手段我領教過,他若想害一個人,他什麼都不在乎。」
沉默。
林寡婦沉默著,慢慢在桌邊坐了下來,雙手捂住了臉。很久,很久才從指縫間發出悶悶的聲音。
「好。我跟你逃。」
☆、第57章
馬車中。
「二十年, 真是滄海桑田。」顧拾往後靠著隱囊, 嘆口氣, 「你說的那個人, 想必找不到了。」
阿寄凝視著他,「你真是這樣想的?」
顧拾抬起眼,「嗯?」
「你不可能, 從未懷疑過袁先生。」阿寄一字一頓地道。
顧拾靜了片刻,忽然笑了, 「你倒是很懂我嘛。」
阿寄亦笑了笑。「我在宮裡翻找過蘭台的舊圖志。北邙山的那一頭, 並沒有驛道。」
顧拾啞然失笑,「原來如此。你可比我厲害。」
阿寄輕笑著低了頭, 松松挽起的鬢髮間一枚珍珠耳璫流轉出瑩潤的光滑,襯得她那白中微紅的耳垂亦溫軟如玉。
「但我畢竟沒有什麼立場……」顧拾頓了頓,「還不如不去揭破,否則我又如何面對他?」
阿寄寧靜地注視著他。她的那雙眼眸仍如她啞巴時一樣, 好像是會說話的,清澈而溫柔。顧拾慢慢地也就放鬆地笑起來, 「這些你都不要管,往後你最要緊的事便是安心養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