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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抱歉。」他今日好像一直在道歉,「我若早知道……我怎可能會……」說著,他又紅了耳根。
阿寄的眼睫顫了顫,尚沒有醒過來。他伸手到被褥里,悄然尋覓到她的手,輕輕地握住了。
「阿寄,你高不高興?」他緊張地笑起來,乾淨而年輕的笑容,一雙桃花眼裡微光清澈,「若在十年前,我斷然想不到自己還會有今日的。」
他俯下身,將臉埋在被褥上,深深呼吸一口氣。終於疲倦襲了上來,他就這樣沉沉地睡去了。
顧拾再醒來時,卻已好好地躺在了床上,雙手不自知地攬著阿寄的腰。他睜開眼,便見阿寄也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
他下意識地去摸索她的喉嚨,「還疼嗎?」
阿寄搖了搖頭,朝他微微地笑。
顧拾亦笑了,「你偶爾也可以說話應我。」
她卻又搖了搖頭。
顧拾朝她身邊又蹭了蹭,聲息就傾吐在她的頸項間:「日前程御醫說的話,你聽見了嗎?我不知道你是幾時睡熟的……」
她卻只是看著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顧拾感到為難,「是這樣的,我們……」他吞咽了一下,「我們有孩子了。」
阿寄睜大了眼睛,發怔地盯著他瞧。
他忍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是真的,阿寄。」他將手移動到她的腹部,聲音低沉而令人酥軟,「你懷娠了。你不要害怕,我會好好地照料你,絕不讓你和孩子有一點點閃失……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好好吃藥,將你的聲音恢復了。」他笑道:「你總不能對著孩子也不說話吧?」
她終於緩緩地笑起來,卻又偎依進他的胸膛,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他伸手拍著她的背,臉上笑容好像永遠都不會褪去。
☆、第54章
一連十日, 顧拾都守在雒陽北宮, 一心一意地陪伴阿寄。
那解藥幾乎與毒-藥無異, 除卻第一日, 之後的每一日阿寄只在服藥過後的短短數個時辰里疼痛有所緩解,其他時候都痛得全身痙攣人事不知。她恨極了自己這副模樣,當年在掖庭獄裡便是自己一個人熬過來的, 如今也不願意給顧拾看見,每到發病時便將自己鎖在小室里, 顧拾為此破壞了好幾扇門。而後顧拾便學了乖, 一日十二個時辰不離她身邊,若實在要出外辦事時, 便將她鎖在寬闊的寢殿,裡邊還有茜兒、張迎等許多下人陪著她,唯不許她出去自己鎖自己。
他年紀小的時候,只覺得阿寄是個溫柔善良、體貼周到、如奇蹟一般能撫慰他心靈的好姐姐, 到如今才發現,其實阿寄也不是什麼奇蹟, 她只是個尋常女子,她過去習慣了忍耐,只是因為沒有人會在意她的痛苦。
這樣卻讓他更離不開她了。
顧拾將一應文書都搬到了北宮,連尚書令都要到章德殿來奏事。柳岑已出了荊州、過了揚州, 鍾嶙仍按兵不動,眾多大臣向皇帝上書請求發兵平叛,顧拾卻都置之不理, 只說聽鍾將軍的便好。
有時阿寄疼得不是那麼厲害,便到書閣里來看他。她漸漸也能說些「嗯」、「好」之類簡單的字眼了,只是她總不肯說,他只有循循善誘。
「很快便不會有這麼多文牘了。」顧拾一邊批閱奏疏一邊朝她笑道,「鍾嶙不會讓我管這麼多的。」
她沒有笑,目光凝著那些奏疏,有深深的憂慮。顧拾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是不是無法理解?」
她點點頭。見他很久不動,只好又「嗯」了一聲,慢慢地說出三個字:「為什麼……」
顧拾復又笑起來,「你既然問,我便同你分解分解。」他站起身,走到房中平鋪的輿地圖前,招手讓她過來。他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往她的手裡塞了小銅馬,口中道:「當今天下有十三州,柳岑占了三州,而除司隸之外,餘下的九州全都有形形色-色的亂民反叛,還有的自立為王,比柳岑更囂張。」他拉著阿寄的手將銅馬一一放在地圖對應的位置上,「而鍾嶙如今的謀算是要姑息養奸,柳岑他是絕不會動的,其他九州的叛亂他卻很殷勤征討,如此一來,造成的結果就是他放縱了柳岑,令我朝與柳岑形成兩分天下的格局——不,應該說,令他自己與柳岑,兩分天下。」
阿寄的手一抖,銅馬沒能抓穩而滾落在地圖上,又撞翻了好幾隻。
「那……」她認真地開口道,「那他為何不放別人,唯獨……放了柳岑?」
顧拾回頭看她一眼,挑了挑眉。阿寄沒來由覺得他這一眼中饒有深意,卻偏是辨別不出。顧拾停頓了一下,笑道:「柳岑畢竟是世家子弟,在荊州振臂一呼,群集響應,鍾嶙大約也知道他是最棘手的,可以給我帶來不小的麻煩。」
阿寄咬著唇,目光掃過輿圖上的土地,微微地蹙了眉,「……那你怎麼辦?他這樣便架空了你,你什麼也做不了……」
「所以啊,我只能放手讓鍾嶙去。」顧拾又幽幽地笑了,目中精光微露,「柳岑的想法他也不見得清楚,我必得先等待其他州郡都被肅清,才能有自己的力量……」
「你……」阿寄忽然開了口。顧拾停下話頭,專注地看著她,她頓時又感覺言語艱難:「你……又如何……清楚……」
顧拾微笑道:「我只知道這世上沒有人甘心與人兩分天下,到最後都勢必要自相殘殺。」
阿寄倉促地抬起眼,卻撞進男人深黑如夜的眸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