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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明明是黑暗裡,阿寄卻好像能感覺到母親那雙冷而出塵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 幾乎能把自己給盯個對穿。她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身子,卻聽見母親嘆了口氣。

    「阿寄。」母親道,「你同你的姐姐不一樣,你但凡有什麼心事,總是悶著不說……如今這世上只剩下我們母女兩個了,你卻也不肯跟我說了。」

    阿寄搖了搖頭,想說話,卻又倉皇地閉緊了嘴。

    母親的聲音很柔和,語氣卻很哀傷:「你不說也就罷了,阿寄,你可不能一輩子都不說……總有一日,你要找到一個人,你願意將自己的心事都告訴他……」

    ——

    「阿寄?阿寄你堅持住!你……你可不要嚇我!」

    疼痛再次如海潮般鋪天蓋地而來,一下子將所有回憶都沖刷乾淨了,只剩下荒瘠的砂礫。

    少年抱著她飛奔下樓,奔進了寢殿。他的懷抱雖然顛簸但卻溫暖,仍留著閣樓里炭火的餘溫,令她不由自主心生眷戀。可是他卻放開了她,跑到外間去喊人了。她皺了皺眉頭,痛得幾乎要裂開的腦仁里轟轟然響著許多重疊的聲音,她將手往前摸索,不知抓住了什麼東西,她的身子便探了出去,拼命地乾嘔起來。

    好痛……好痛!

    為什麼,為什麼要走?

    你不要走……

    ***

    皇帝的輦車連夜駛向雒陽城北的雲龍寺,將寺中的老和尚和小和尚都給接進了北宮。

    章德殿內,皇帝正焦頭爛額地踱著步,聽見張迎通報,連忙三兩步搶上去,「上人來了?」

    那老僧仍舊是一身破破爛爛的□□,帶著一個小沙彌走進殿內,朝顧拾合十行了一禮。

    顧拾道:「程御醫已在裡面了,還請上人為朕的皇后看一看……」

    「陛下少安毋躁。」老僧道,「程御醫的醫術並不下於老衲,陛下是關心則亂。」

    「朕一輩子也只關心著一個人,都不可以嗎?」顧拾卻有些慌亂了,他喃喃著,抬起頭看著老僧。

    若能撥去這雙眼睛裡彌散的戾氣,所見的卻仍然是乾淨而飄搖的青空而已。

    老僧嘆口氣,「真是冤孽。」

    顧拾沒有再說話。張迎連忙上前去將老僧往裡請,過不多時,那老僧卻從寢殿又走了出來,顧拾眉心一跳,「這便……看治好了?」

    「老衲同程御醫說,讓他無需憂心。」老僧垂眉道,「服了老衲的解藥,就是會有這般的苦楚,只能忍受過去,十日過後,皇后便能開口說話了。」

    顧拾低聲道:「您就不能開幾味藥,緩解一二麼?」

    「不能。」

    顧拾只覺又是懊惱又是焦躁,「您到底看清楚了沒有,您看見她現在多麼痛苦嗎?!」

    老僧道:「當初她飲下啞藥的時候,也是這一般無二的痛苦,她心中當比老衲看得更清楚。」

    顧拾突然啞了。

    半晌,他將手捂住了臉,「朕不想讓她這樣痛苦的。」

    老僧朝他走了幾步,慈眉善目地看著他:「陛下要救她,便自然會辛苦。」

    「可我願意代她去受這苦……」

    老僧笑了,「人生世上,苦樂自當,無有代者,皇后能撐過當初的那十日,自然也能撐過眼下的這十日。倒是陛下,切莫多事,皇后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亂吃藥啊。」

    顧拾惘然地抬起眼,「什麼?」

    卻在這時,程鈺掀簾走了出來,捋著鬍子慢慢地、猶豫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顧拾看向他,一顆心緊繃住了,連呼吸亦不能:「說。」

    程鈺撩袍跪下,叩頭道:「啟稟陛下,皇后的脈象流利,如盤走珠,是顯然的喜脈……陛下,皇后殿下有喜了!」

    ***

    顧拾錯愕地呆住。

    程鈺還在跪著,老僧笑而不語,倒是張迎先拉了拉他的袖子,低聲喚了句:「陛下!」

    顧拾回過神來,一顆心卻好像仍然懸在半空里,過於盛大的歡喜令他感到了惶恐,「程御醫,你再說一遍?」

    程鈺直起身子,笑道:「老臣恭喜陛下,皇后殿下有喜了!」

    顧拾遲滯地道:「你、你先站起來。」

    程鈺拍拍襟上灰塵站起了身,又道:「上人給的解藥娠婦可服,陛下盡可放心。只是陛下……」他頓了頓,「此後皇后懷胎辛苦,最好是……切忌行房。」

    他看出來了?顧拾腦子轉得很遲鈍。——他是大夫,自己和阿寄剛剛……連清洗都未來得及……他自然看出來了!

    這樣一想,顧拾就覺滿臉如被火燒,像個在大人面前認錯的孩子一般垂著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朕會注意的。」

    程鈺又說了一些照料懷娠女子應注意的事項,顧拾認真地聽著,急切的心情全寫在臉上。程鈺終於是放過了他,向他請安告退,顧拾便一陣風般衝進了寢殿裡去。

    張迎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對殿中二人延請道:「上人、御醫,看診既畢,咱們便退下吧。」

    ***

    深青素白的床幃里,阿寄不知何時已睡著了,雙眸緊閉,側身而臥,一隻手仍不安地放在自己的腹部。顧拾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看了她半晌,低下身小心地將她外衣剝下,又讓她翻身平躺,然後才在床邊坐下,伸出手慢慢撫過她削瘦的肩、修長的頸、清麗而憔悴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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