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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4:09:28 作者: 蘇眠說
他合上了雙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他的手還握著阿寄的手,俄而慢慢地滑落了下去。她將自己的手一分分地抽了出來,怔怔地坐了很久,忽然披衣而起。
房中的案上放了吃殘的半盒糕點,已然涼了。她將糕點吃完,猶覺腹中飢餓,走到門邊,猶豫了片刻,小心地將門推開一條縫——
卻見這小小的房室之外,仍是站滿了紅衣黑甲的兵士,比他回來之前的守衛更多了!
「……是王妃嗎?」有人忽然發問。
這個陌生的稱呼令阿寄錯了錯神。
喚她的人卻是張迎。彼滿臉焦急地迎了上來,壓低聲音道:「阿寄姐姐,勞駕您同郎主說一聲,我們找到袁先生了!」
***
三日之間,長安城風雲突變。
皇帝顧真被鍾嶙俘虜,丞相孫望卻糾集諸路將領的兵力,在城內與鍾嶙的北軍展開了巷戰。這孫望是個篤信卜算的老頭,在荊州第一眼見到顧真便看出他有天子命格,從此死心塌地追隨於他,此時無論如何都要負隅頑抗。
而與此同時,天光大亮的未央宮北闕上,迎著朝陽展開了一面「靖」字大旗。
旗下的少年身姿挺秀,眉目如畫,眼神泛著金屬般的冷。
他在城頭督戰了整整三日,從晝到夜,不眠不休。三日之後他離開了,而軍心已大定。
因為三日之後,城內惶惶不安的人群中間開始流傳起一個說法:前靖孝沖皇帝臨終之前,曾分別密召了鄭嵩和阮晏,各宣了一道密旨;如今鄭嵩已入了土,而阮晏所獲得的那道密旨,正給阮家孤女作了陪嫁、而遞入了顧拾的手裡。
人心在寒冬的深土下蠢蠢欲動,血流漂杵的喊殺聲還未結束,**的腥氣就再度從這屍山血海之中蒸騰了出來。
☆、第44章
太陽從山嶺間緩緩升起, 一分分照亮殘雪堆積的長安街道。刀兵之聲從三日之前開始直到此時仍未斷絕, 殘兵剩勇往城內里坊深處逃竄,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縱是旗亭上敲響了清晨的鐘聲,昔日繁華的長安城也仍是一片蕭條。
一個身形瘦削的灰衣人懷中抱著一隻油紙包裹,避開混戰的兵士往城西北的里坊走去, 這裡地處偏僻,仿佛是荒無人煙一般。他在一戶院落門前停了腳步, 見這院落與其他家戶不同, 竟是柴扉大開,心中起了疑竇, 快步往裡走去。
院中積雪沒有人掃,卻布滿亂七八糟的足跡,踏進小屋,牆角堆垛的稻草都被打散, 和原是掛在牆上的蓑衣和農具一起胡亂散了一地。他有些著急了,只得喊出了聲:「林夫人?林夫人, 是我,袁琴!」
廚房的灶台上還留了半顆紅薯。他走過去,拿起那紅薯看了看,已是發霉了。他不由得皺了眉。
為了報仇大計, 他已很久沒有來看望恩人一家了;不知他們到底是如何了?
「阿鋮!」他揚聲道,「我是小叔叔,我帶了肉來!」
灶台後面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一個小小的、滿臉塗滿了煤灰的腦袋探了出來,滿是恐懼地掃視了一圈,見到他之後,眼睛便突然亮了:「小叔叔!」
「阿鋮!」袁琴忙走過去,「你娘親呢?」
在灶台和稻草堆中間的角落裡,還斜斜地靠著一個婦人。她是清醒著的,一身衣衫襤褸,嘴唇乾燥地裂開,目光慢慢地移向了袁琴,想起身,卻又驀然摔跌下去。
袁琴將那油紙包塞給阿鋮,便過來扶那婦人。婦人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便由著他給自己餵水,看著他在灶台上收拾一番,便開始生火做飯。
「家裡已沒東西了。」婦人看他四處找著什麼,開了口,聲音干啞發澀,「都被當兵的搶光了。」
袁琴頓住了動作。
「我會再從我的宅子裡拿些東西過來。」他想了想,道,「那包裹里還有幾塊烙餅,你們先將就一下。」
阿鋮打開油紙包裹,見到香噴噴的烙餅和幾塊生肉,歡天喜地地叫了一聲。婦人卻道:「你還能回你的宅子麼?」
「那是皇帝賜我的宅子。」袁琴淡淡地道。
婦人笑了一下,「皇帝都要換了,他們不抓你?」
「他們抓我做什麼?」袁琴也隨著笑笑,「我不過是個鄉下人,從來也不做出頭鳥的。」
婦人搖了搖頭,「我是不懂。」
袁琴回頭看她,「林夫人,你放心吧。」他靜了片刻,「我說過的,只要還有我一口飯吃,便一定會有你們母子一口飯吃。」
「我也說過的,我不是什麼夫人。」婦人平平地道,「我只寧願我當初沒有救過你。」
袁琴的神情滯住,連微笑亦難以維持了。
「那時候在荊州鄉下,你躺在我家的柴房裡,渾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氣了……」婦人嘆了口氣,「阿鋮看見你便哭,險些將左鄰右舍都招來。這若讓人瞧見了,我一個帶孩子的寡婦,照料著一個受傷的男人,像什麼話呢?可我卻到底不忍心。」
袁琴低聲道:「夫人的恩情,我永遠記得。」
「後來你就去了江陵,再後來,聽聞你去了長安。然後你就派人來接我,到長安來,這地方雖比不上高門大戶,但畢竟在京師,我和阿鋮都不愁吃穿。」婦人道,「你若要報恩,這樣也就足夠了。」
袁琴驀然抬起眼來,卻見婦人一張風霜侵蝕的臉容上無悲無喜的一雙眼,也正安靜地凝視著他。